“要去哪兒?”她不解。
“你不是沒地方住嗎?那去我外婆家好了?!闭f完向司機報了個地址。
“好呀好呀,好多年沒見你外婆了,我也想她?!崩枧磳壕拥睾軡M意。
樊師倫見她十分鐘前還怒不可遏,十分鐘又笑容滿面,哭笑不得。
“有時候我真覺得,你比我還單細胞?!?/p>
“滾?!崩枧此蜕弦焕先?。
后排的唇槍舌戰(zhàn)引起了司機的注意,師傅瞄了一眼后視鏡,問:“小情侶?”
兩人俱一愣,忙否認:“不是?!?/p>
師傅“哦”了一聲,音調(diào)表明人家是極不相信。
“你們看著挺配的?!睅煾道^續(xù)八卦。
“哪有……”
“有?。∧泻⒆油ζ恋?,女孩子……額……也蠻可愛的。”師傅說。
他們忽然相對一笑,黎糯問司機:“師傅,你看上去我倆哪個是c大的?”
“哎呦,這個怎么看得出啦。”師傅說是這么說,眼睛一直在往樊師倫瞟。
樊師倫樂了,“師傅你直說吧,你覺得我們這個小姑娘看著像什么學校的?”
“這個么……××技校?”
他們兩個笑爆了,從前一直玩的游戲,沒想到現(xiàn)在再玩還是那么有意思。
上海話里有句用來比喻人繡花枕頭的俗語叫作“聰明面孔笨肚腸”,說的就是樊師倫,而學習成績歷來優(yōu)秀的黎糯恰恰相反,是個“聰明肚腸笨面孔”。
小的時候他們在一起玩,就經(jīng)常會有不相熟的阿姨婆婆指著樊師倫稱贊:“這就是十號樓里那個次次班級考第一的小孩噥!”而當小樊師倫誠實地作出指正后,阿姨婆婆都不敢相信地沖向黎糯,左瞧瞧右瞧瞧,改贊嘆為驚嘆:“不會吧?這小姑娘長得挺笨,腦子倒是蠻好使的嘛!”
起初,黎糯真心郁悶。她郁悶的不是別人不知道她成績好,而是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長得笨”了。小黎糯曾經(jīng)為這事倍感煩心,問媽媽,媽媽無視她;問小樊師倫,小樊師倫端詳了她半晌,冒出了一句極其深奧的話:“笨,是一種感覺?!?/p>
隨著年紀慢慢長大,她依舊“笨”且聰明著,漸漸也就習慣了自己的相貌對腦袋開的玩笑,坦然接受,幷且當作了自我開刷的段子。誰說反差不是一種魅力呢?
出租車上,樊師倫再次仔細端詳了她一陣,長嘆口氣,道:“我覺得吧,你那兩只眼睛是越長越開了……”
然后自然,迎來一番狂毆。
出租車從市區(qū)出發(fā),上高架轉高速,夜深人靜時才到他外婆家。
樊師倫的外婆家和黎糯的外婆家情況相似--上海郊區(qū)土生土長的農(nóng)民家庭,各生了個沒什么文化但如花似玉的女兒,跟了知識分子的老公,成了c大教職員工的家屬。
當然,工人階級老大哥的年代,“臭老九”的教師遠不及現(xiàn)在的地位,所以黎糯的外婆曾經(jīng)對她父母的婚事百般阻擾。而書香門第出身的祖父母也同樣對只識五谷雜糧不知四書五經(jīng)的農(nóng)家媳婦看不順眼。
有人的地方就有幫派。同樣屬于c大的家屬小區(qū),居民們尤其是女性居民們,會自覺地將自己劃入不同的組別,出身相似的樊家和黎家自然走得近。
黎糯認為,這也是她和樊師倫兩小無猜的緣由之一。
她自小便是學習委員,這職位有個苦差事,就是得負責早自習領讀中英文課文,順便把調(diào)皮搗蛋者的大名記下來交給班主任。
班里最調(diào)皮的家伙偏還長著張最損的嘴,只要黎糯一記他的名字,他就開始帶領半個班級起哄喊她“鄉(xiāng)下人”。每當她氣不過的時候,只有樊師倫會站出來,大吼一聲:“鄉(xiāng)下人怎么了!你鄉(xiāng)下有地嗎?!”
事后,黎糯期期艾艾地對樊師倫說:“鄉(xiāng)下的地是歸我兩個舅舅的……”
樊師倫直翻白眼:“他們連田都沒見過還會分的清歸誰?”
如今,黎糯外公外婆已去世,白墻黛瓦的農(nóng)村房拆遷換成了千篇一律的公寓,而樊師倫外婆家也已被列入拆遷名單。
他外婆失明多年,聽聞黎糯要來,特意沒睡,蹭去手上的灰在她臉上摸了一陣,道:“這真是小糯米么?完全變樣了啊?!?/p>
她笑答:“外婆,是我?!?/p>
外婆忽然很欣慰地拍拍她的頭,說:“聽倫倫講,你結婚了???你要知道外婆以前可擔心了呢,長這么笨的姑娘會不會沒人要?!?/p>
“……”
“為什么你外婆看不見還知道我長得笨……”她問樊師倫。
某人早笑得五體投地:“所以我說,笨,是一種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