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難得如此勤奮,勤奮到整夜保持著一個姿勢和動作--坐在電腦前,敲鍵盤。
冬季的太陽起得特別晚。
當?shù)谝豢|陽光拂過累趴在桌上的學(xué)長頭頂,照亮她前方之際,她驀地發(fā)現(xiàn)自己快把術(shù)后第一天病人的出院小結(jié)都碼完了……
她可不是只光顧著碼病史,同時也在做自己的思想工作。
鴕鳥是應(yīng)激狀態(tài),不能長久。無法逃避的就該直面,必須理順思路,決定接下來每一步的計劃,列成一、二至無數(shù)。
她猛然意識到患上了和岳芪洋同樣的病癥,即不自覺地會把段落轉(zhuǎn)化成條例。不禁自嘲:“啊,看來臨床滾出成效了?!?/p>
黎糯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變成了這樣的女孩子,會下意識地逃避,然后逼迫自己勇敢地站起來。
也許是因為送走了自己唯一的親人,抽去了僅存的依靠,便像剝了殼的白煮蛋,迫不得已又將破碎的蛋殼用膠水胡亂一粘武裝在外,拼湊出來的堅強。
得找他談?wù)?,是誤會就解開,是其它,額,就閹了他。
岳芪洋第二天早晨回到醫(yī)院時已近八點。他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找她,也不是去C23換衣服,而是套上白大褂在正式查房前先巡一遍房。
黎糯在病房里見到他,臉上寫滿奔波的勞累和長時間開腹手術(shù)后的疲憊。
一附院的C樓是幢老建筑,病房里尚存在著八人一間的大病房,再加個床,硬是整成了可怕的超大型九人間。
不巧的是,還一拆為二,一部分屬于前組,一部分屬于中組。更死巧不巧的,27床就位于其中。
梁主任前腳剛巡完,黎糯后腳忙不迭開始換藥。所以他跨入病房時,看到的是演雜技般抱著巨高一疊兩兩相扣的彎盤、又如食堂阿姨分飯似的一份份擺到所管病人床頭柜上的她,白大褂下方的兩只口袋,被紗布膠帶備忘錄等一干雜物撐得面目全非。
兩人自然是相視了,卻突然之間橫里蹦出個小女生,正是27床的孫女。
“岳主任岳主任,您考慮得怎么樣啦?”
“岳主任岳主任,您怎么眼睛里都是紅血絲???”
“岳主任岳主任,您早飯吃了沒?我替您買好咯! ”
……
她突然就想起了關(guān)于康主任的某個故事。
康師傅的第一任妻子是本院婦產(chǎn)科的醫(yī)生,據(jù)說女方心有眷戀,但男方堅決離婚,因為他勾搭上了后來的第二任妻子。第二任是申康中心的管理層人員,申康是市政府對市級醫(yī)院進行管理的代行者,通俗點講,就是那些坑爹的指標啊檢查啊定價啊都是它搞出來的,作為管理層,在責(zé)難逃。故那時醫(yī)院里都嘲他說,師傅真是“舍小家,為大家”的標桿旗幟。
熱戀的那段時間,第二任下了班就會來醫(yī)院陪師傅。偏偏彼時后組請了個好幾個婦科會診,更偏偏第一任是那季度的會診醫(yī)生。第一任白天多忙啊,只能下了班再來看病人,看完病人到外三辦公室寫會診記錄,就迎頭遇上了親昵中的前夫和新歡。
那種心情真是……
大概黎糯此時此刻能體會到一些……
她倏地扔下鑷子,走過去拍拍岳芪洋的肩,說了一句:“抽時間和我談?wù)劇!?/p>
嚴肅的表情和口吻,猶如她才是他的老師、帶教、上上級。
由于他那天值班睡在醫(yī)院,她回了家,白天又各忙各的,這時間一“抽”,就“抽”到了后一天。
黎糯在舒服的被窩里睡過了頭,鶏飛狗跳起身的當口接到了岳芪洋的電話。
“我在樓下,速度下來。”
她賴床的事情他都能猜到?
不料他又補充道:“拿好你的戶口簿。還有離婚證,兩本?!?/p>
差點仰天一跤。
鉆進車里,黎糯本該劈頭蓋臉地訓(xùn)他:“你腦子有病???放著個后患還和我去復(fù)婚?”可話到嘴邊,鬼使神差地變成了:“你值班可以現(xiàn)在出來么?”
“可以,我讓毛毛頂著?!?/p>
哦,可憐的毛毛……
靜默了片刻,她才開口:“你就不打算解開誤會了嗎?”
“打算啊,”他說著,指指前方,“這樣解釋行不?”
一看,過了前面那個十字路口,就是民政局。汗,她知道這個區(qū)的民政局離他們小區(qū)很近,沒想到,比想像中還近。
她撇撇嘴,居然無話可說。
人道說:婚姻像十字路口。第一個路口,他們是閉著眼睛被牽過了馬路,連信號燈的顏色都未曾了解過;第二個路口,亮著紅燈,亮得異常果斷;約莫他們自己都沒想到,原以為會各自拐彎的人還會陪自己走向第三個路口,她是在賭氣,但隨著他的一腳油門,無疑,前方綠燈。
換了個地兒,無法掩埋的是他們第三次光顧民政局的事實。
在這信息時代,所有資料都是聯(lián)網(wǎng)的,以至于為他們辦理復(fù)婚手續(xù)的工作人員不滿地瞅了瞅他們,心里一定是在吐槽:“你們倒是很忙么。還是你們以為,我們民政局很空?”
她從來算不上淡定,不比他的表情如故,略帶尷尬意味地咳了幾下,他還好心好意地拍拍她的后背。
拿完證書,岳芪洋讓她坐車里等會兒,他去買早飯。她吵著要吃肯德基早餐,虧得視野范圍內(nèi)還真有家連鎖店,他便奉命執(zhí)行任務(wù)。
田園脆鶏堡買了回來,黎糯還捏著證書橫看豎看,邊看邊傻笑。他摸摸她的頭,同時奪過兩本證書。
“別看了,快吃。”他吩咐道。
“你保管?”她問。
“嗯,這次我保管。”
眼眶悄然發(fā)熱,她忙埋頭啃了口面包,又后知后覺地想起一件事。
“為什么你的戶口簿在你身邊?”
“因為我時刻準備著?!彼稹?/p>
黎糯楞了楞,下一秒扔了漢堡,猛地側(cè)身捧住他的臉龐。盯著看了良久,嘿嘿傻笑,接著狠狠親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