碩大的淚珠一大顆一大顆狠狠地砸在地上。
他臉上沒有表情,只是用力的擦了一下臉,然后繼續(xù)看著小段媽。
小段媽低下頭,然后擦去了自己臉上的眼淚,擠出了一個比哭還悲傷的笑容:“現(xiàn)在就在醫(yī)院里,昨晚上爸爸也在醫(yī)院,外婆現(xiàn)在帶你們進去好嗎?只可以進去十五分鐘,時間到了就出來,知道嗎?”
盛明扭過頭,死死盯著重癥監(jiān)護室門口,好像要把那里盯出一個洞。
護士面帶不忍,打開門,盛明一步一步往里面走,然后緩緩地加快速度,跌跌撞撞,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跑了進去。
他一點聲音也不敢發(fā)出來,就連哭也是狠狠咬著嘴唇,直到看見床上躺著的段移。
蒼白的臉,比臉更蒼白的嘴唇。
段移就這么平靜的閉著眼,就像死了一樣,睫毛都不曾顫動。
下半張臉覆蓋著呼吸機,藏在薄薄的被單下面,幾乎感覺不到生命的起伏。
安靜地只聽得到機器“滴、滴、滴”的聲音。
房間里陌生的機器,可怕的長針,顏色詭異的輸液袋,長長的輸液管落下來,不像是給段移輸液,像是要搶走他生命里最后一點兒力量。
盛明想抓住段移的手,但他的手上到處都埋著輸液的針,他不知道該抓哪里,手在半空中停頓一會兒,只抓住了衣角。
段移身上已經(jīng)換下了昨天血跡斑斑的衣服,穿著一件盛明從來沒有見過的奇怪的無菌病服。
他的手顫抖一下,想回頭看小段媽,卻看到了門口站著的盛云澤。
“爸爸……”盛明叫出聲。
盛云澤好像是盛云澤,又好像不是盛云澤。
盛明長到這么大,從來沒見過盛云澤露出這樣一面,無力地好像下一秒就要消失一樣。
他的心中泛起恐懼,眼淚幾乎止不住往下掉,恐懼讓他猛地扎進盛云澤懷里,死死的拽著他的衣服:“爸爸!”
盛云澤把盛明跟盛夕都帶了出來,重癥監(jiān)護室的門緩緩關(guān)上。
盛夕這才驚醒,撕心裂肺地哭了起來,想要掙開他,重新跑到段移身邊,他在盛云澤懷里掙扎的厲害。
盛夕嚎啕大哭,雖然不懂生離死別的意義,卻也感覺到了一層玻璃隔著兩個世界。
段移的世界是很安靜的,他的世界雖然吵吵鬧鬧,可他不想要。
走廊里回響著孩子撕裂的哭喊聲,盛夕哭得停不下來,只要一放手他就要往重癥監(jiān)護室跑。
盛云澤把他抱在懷里,就像抱著最后的希望,他竭力想從孩子身上得到一點安慰,用力地擁著盛夕。
盛夕感覺到自己肩膀濕了一片,漸漸地停止掙扎,安靜地睜著眼睛,茫然的望著一處空白的墻壁。
“爸爸,我不哭了?!笔⑾λ坪踹€沒有從巨大的悲傷中回過神,聲音還在一頓一頓,說話也打結(jié)巴,帶著哭腔:“你也不要哭了……”
盛云澤依舊狠狠地抱著盛夕,一動不動,盛夕拉開了一點距離,替他擦臉,小心翼翼地。
他沒見過盛云澤這樣,所以能模模糊糊意識到段移恐怕不是簡單地生病或是感冒。
正因為如此,盛夕才無法克制自己因恐懼而顫抖的身體。
像風中的落葉一樣,在盛云澤懷中細細的顫抖。
盛云溪趕過來,便看見盛明站在重癥監(jiān)護室前,她頓了下,開口:“寶貝,到姑姑這兒來,讓爸爸單獨待一會兒?!?/p>
盛明從剛才到現(xiàn)在就趴在巨大的玻璃上,他沒有盛夕那樣任性,只是誰來拽都拽不走他,只死死地盯著段移,希望下一秒就能看見他從病床上坐起來,和他打招呼,或者像平時一樣把他抱在懷里揉臉。
“我就在這兒等著?!笔⒚鞴虉?zhí)的站著,和他爸當時挺像的:“他醒來就能一眼看到我?!?/p>
邊說邊抬起手臂擦眼淚,盛明轉(zhuǎn)過頭:“姑姑,你走吧,我一個人等?!?/p>
盛云溪蹲下身,不知道怎么跟盛明解釋:“寶貝……”
她往上看了一眼,止住即將要落下來的眼淚:“今天叫你們來就是看一眼……寶貝,你要永遠記住……”
“我不要?!笔⒚黝^一次反駁盛云溪,他好像知道些什么,再也忍不住大哭出聲:“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p>
就像按了暫停就能不看到最喜歡的角色死亡一樣。
段移喜歡這么干,盛明和他一樣,學會了逃避。
“你走吧,姑姑,我要在這里等我媽媽醒來……”
盛明一邊哭一邊用力的推著盛云溪,想要把她推開。然后雙手抱著腿坐在地上,將自己蜷縮成了一個感到最安全的姿勢。
“你走吧姑姑,我一個人、一個人等就可以了……”
他不斷地抽泣,渾身都顫抖起來,哭得極為傷心,讓盛云溪無法開口說出一個字。
盛云溪別過頭不忍看,走廊的窗戶明明都開著,外面的陽光卻無法照射進來。
她聽見孩子們的哭聲越來越小,盛夕在盛云澤懷里安安靜靜的睡著了,盛明靠在墻上,閉著眼睛,仿佛也是哭累了。
盛云溪動作很輕地把盛明抱起來,他的手還死死的抓著墻沿,盛云溪把他手指一根一根地掰開,盛明在睡夢中也不安穩(wěn),五指抓不住東西的時候,就像感受到自己要被抱走了,眉頭微微皺起,眼淚橫著滑落進了發(fā)間。
“我?guī)麄內(nèi)ニ瘯骸!笔⒃葡舆^盛夕,她看著盛云澤:“哥……你多陪一會兒段移……”
盛云澤沒看她,也沒回話,盛云溪:“醫(yī)生的意思你也聽明白了,就是這兩天的事情了,我知道你很難接受,哥——”
盛云澤站起身,與她擦肩而過,盛云溪急急忙忙喊道:“哥!”
她想再說什么,卻意識到什么,然后把話吞了下去。
重癥監(jiān)護室的病房門再一次被打開。
護士有點兒猶豫,想說這么頻繁的進入重癥監(jiān)護室對患者身體不好。
但是一想到床上這個年輕人都快死了,又釋然了,臉上流露出一點兒不忍:都快死了,還是讓家屬多看看吧。
到今天,醫(yī)院里已經(jīng)沒有任何一個專家醫(yī)生能夠保證段移可以熬過這兩天。
昨天說的二十四小時的緊急情況他根本沒脫離,剛出來兩個小時,忽然又因為心臟衰竭引起的并發(fā)癥被重新推進了搶救室。
期間心臟驟停了十分鐘,然后緊急上了ecmo,院內(nèi)的機器在昨晚凌晨就從國外通過私人飛機空運了一批最頂尖的過來,每秒鐘能燒掉幾千塊,只可惜,哪怕是最頂尖的機器也沒能為段移的生命延續(xù)太多的時間。
第二天中午十二點,醫(yī)生終于還是無奈地通知了患者家屬,能趕過來的都可以安排過來見患者生前最后一面。
盛云澤雙腿如同灌鉛,坐在段移身邊,像一根緊繃的線,就差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任何一句話都能成為他徹底斷裂的導火索。
盛云澤清晰地感覺到自己撐不住了。
段移如果再醒不過來,他就真的撐不住了。
盛云澤整整二十四小時都沒有合眼,精神處于崩潰的邊緣,盛云溪走的時候毫不猶豫的懷疑如果現(xiàn)在能有什么救治段移的方法,他哥絕對會不顧一切手段的去達成。
可是沒有辦法了。
不管是錢也好,人也好,都到極致了。
他坐在床邊,似乎找不到什么事情做,于是抬起手替段移整理頭發(fā)。
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抖得厲害,觸碰到段移的時候,就像觸碰一個易碎的玻璃制品。
如果這是一場夢就好了。
盛云澤無數(shù)次想過一些不可思議的念頭。
如果我和他一起死就好了。
他才知道人在死亡面前力量有多么渺小和微弱。
他也沒想到,他這輩子跟段移的緣分短暫的就像曇花一現(xiàn)。
那下輩子呢,還能遇到他嗎?
盛云澤走到最后一步,連神佛都求了一個遍,也沒見到一絲轉(zhuǎn)機。
盛云澤握住段移的手,將他合攏在手心,低下頭吻了一下。
他不知道求過神佛之后還能求誰,最后只有坐在床邊哀求段移。
“不要死……段移……不要死……”
盛云澤心臟被一把鈍刀來回的割扯,痛得鮮血淋漓,沒有一塊好肉。
他泣不成聲,肩膀顫抖著,低下了頭。
“不要死……拜托了……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