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臣予嚇得魂也飛了,難道陳將軍的鬼魂來了,被圣上看到了。
他看著那院子里的重重暗影,耳旁再聽著那些樹葉在風中的沙沙驟響,覺得這果然是個鬧鬼的地方,眼前也真是個要鬧鬼的樣子,不禁萬分害怕,立刻沖出來,用袍子摟住蕭定的身體,急聲道:“萬歲,萬歲!!”
左右偏殿也嘈雜起來,似乎是人們被蕭定的叫聲驚得都醒了。
蕭定推開曹臣予,大聲笑起來,“……陳則銘!你給朕出來,出來?。‰薏恢文愕淖?!你出來!”叫到此處,他的呼吸已經分外的急促粗重。
在夜風中吹了這么久,蕭定身上卻只著了單衣。前后折騰這么久,終于是被吹得渾身冰冷,再也抑制不住,他呼吸困難般急喘了幾聲。待要再叫,喉間腥甜難耐,忍不住猛地吐了一口。
曹臣予大駭,大聲暴喝:“人呢,都死哪里去了?。?,還不趕緊出來,萬歲吐血了??!”
那些小內侍慌張扣著衣裳,接踵而出。
蕭定晃了幾晃,終于倒下去?;杳郧?,他不死心往那檐下看了一眼,隨即緊緊閉上眼,低聲喘息,再也睜不開雙目。
這一次,蕭定病倒了近一年。
在他第一次蘇醒后,立刻指派了太子監(jiān)國,之前他對太子追查舊案的從輕發(fā)落此刻終于顯示出明智之處。
第二年的正旦,蕭定才再度正式露面,與太子一同大宴群臣。
宴席上,太子安排的舞曲《將軍令》才奏了個開頭,蕭定已經支援不住。他示意太子繼續(xù)宴會,自己卻先退走了。
他離去后,音樂再起。
蕭定站在肩輿旁,默默聽著背后雄偉恢宏的鼓聲,遲遲不動。
曹臣予也不敢催促,垂手等在一旁。
身后的熱鬧與蕭定已經不相干了,雖然他仍是九五之尊,依然大權在握,但他依然感覺到了一種落寞。
他往左右看看。曹臣予隔著幾步距離,恭敬在等待。其他內侍離得更遠。
宮廷從來是這么個地方,人聲鼎沸,卻寂寞難言。
而在這深宮之外,他的朋友,他的戀人,他的仇人,他的敵人,他的下屬,他的父母,他的兄弟,他的叔伯都死了……他身邊的人親近的人嫉恨的人都是一直不斷地在離去,他卻懵然不覺。等他想到該停下來喘口氣了的時候,才發(fā)覺原來自己早已經是孤身一個人了。
他的精彩不知道何時已經臨近尾聲,屬于他的時代就這樣慢慢被翻了過去。
新的人物在崛起,更新的時代悄然來臨,人生就是這樣一代一代地傳承下去,祖?zhèn)鞲?,父傳子,子傳孫,亙古自今,無不如此。
他微微嘆息,他想自己也許該考慮讓位了,再過幾年吧,等太子手段更純熟,能力更強的時候。
他有時候會想到陳則銘,不,應該說他經常想到他。
蕭定會想到各種假設,如果當年陳則銘不是在那樣一個契機下與自己相見,會怎么樣?如果他長得不是那么像遇燕,會怎么樣?如果自己當初能克制自己的惡意,又會怎么樣?
陳則銘曾追問過相似的問題,那時候蕭定不屑于回頭想這樣無稽的東西,可這時候,蕭定卻克制不住地要去深究了。
他與陳則銘,原本應該是最該創(chuàng)造盛世的一對君臣,他們有這樣的能力,有這樣的手段,然而卻終于走岔了路。
蕭定有時候會恨陳則銘,有時候,卻會愛。
后悔嗎,后悔嗎?蕭定不肯回答這樣的問題,他是皇帝,他不該輕言后悔,他只知道自己覺得很痛苦。
那痛苦是什么,他不知道……或者是余毒未清吧……
……陳則銘……你怎么敢讓朕這樣痛苦一生呢。
蕭定突然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