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黃雖然看起來個頭不小,倒也不算重。
謝秋靈背著他走過迷宮似的老街區(qū),又鉆了一條下水道,從井蓋中冒出頭,這才終于進到了那地下黑市中。
甫一進入,便感到一股雜糅著糜爛與腐敗的味道沖進鼻庭。
天界政府似乎是放棄了對這片區(qū)域的管轄,格局比之地上的老城區(qū)更加混亂,其中所見所聞更是超乎了謝秋靈的想象,不斷沖擊著她的世界觀:
“大排檔”、“酒吧”、“夜總會”、“棺材旅館”、“私人機械診所”、“搏斗場”、“八重天大賭場”……
三教九流,五行八作,魑魅魍魎皆匯聚于此;商鋪與酒樓三顛四倒,七歪八扭,亂作一團。
燈火通明,徹夜狂歡,電子大紅燈籠掛滿連廊,當真是“火樹銀花不夜天”。
黑洞洞的巷子里,幾個黑幫壯漢正將賭徒堵在墻角,到了還高利貸的最后期限,賭徒孤注一擲卻輸了個精光,為首的大哥耐心耗盡,伸出去的大花臂瞬間化作了一條比他人還高的電鋸,強行將那賭徒開膛破肚,挖走他身上僅有的機械心臟;
爛醉如泥的酒鬼倒在街邊,身旁有機械老鼠出沒,往他直連網絡的大腦神經中樞的芯片中注入機械病毒,而另一頭,不露形跡的駭客正在遠程操控著,盜走酒鬼身上最后一分錢;
路邊小販勸謝秋靈買下他的電子海洛因,一包50天幣很是便宜。
他說這東西沒有聽起來那么嚇人,說白了就是一段程序,可以刺激大腦神經中樞的芯片放電,讓體內釋放的多巴胺提高幾百倍。雖然試過一次就會上癮,體內神經也會發(fā)生器質性改變,但還是可以去中心醫(yī)院做洗細胞脫癮手術戒掉的。
謝秋靈想要嘗試一下,被二黃攔住了。二黃告訴她,脫癮手術的價格是50萬,這可不是筆小錢,得向中央銀行貸個幾十年的款才行呢……
再往前走個幾百米,便能看到一個大型露天搏斗場。
來這里打架的都是些亡命之徒,而比賽規(guī)則和獎金則統(tǒng)統(tǒng)由坐在高高的貴賓包廂中的神秘上神來規(guī)定。
謝秋靈經過的時候,正好有一場比賽剛要開始,全息海報上寫著將有一百名勇士被困在場上,互相殘殺,最后活下來的那個,可以拿走一千萬的獎金。
她又好奇了,也想去下一支注,壓一壓冠軍。二黃又攔住了她,說這種游戲通常都是騙局,上神才不會這么容易讓窮人拿走錢。
果然,比賽沒有一個人活下來,堅持到最后的那個也很快因為重傷死去。
機器人正在清理上決斗場上的殘肢斷臂,血淋淋的尸體被丟棄在場外堆成了一座小山。
而很快,他們都將被肢解,有用的器官將被倒賣進二手機械市場,隨后轉幾手后又批發(fā)進私人機械診所。
今日私人機械診所里坐診的是九重天人民醫(yī)院退休的主任醫(yī)師老杰瑞,號稱可以將機械義體做到跟天機一樣的效果,價格呢,只是天機的一半。
他曾經是個新晉上神,但天機滲透進醫(yī)療行業(yè)后,很多醫(yī)生都失業(yè)了,大家紛紛爭搶進各個大學的研究單位做科研。
本來他的科研水平是相當不錯的,甚至有機會評院士,但由于他年輕的時候曾經愛慕虛榮造假編數據發(fā)了幾篇《Nature》被人舉報,遭到了天界科學院院士的聯(lián)名抵制,現在他從九重天掉下來后就再難回去了。
謝秋靈是從門口來醫(yī)鬧的病人口中了解到這些的,她只是想進店逛逛,就被當成老杰瑞的支持者差點挨揍,二黃連忙幫忙解釋,誤會才弄清。從病人不滿的態(tài)度還是能看出,大家還是對老杰瑞的技術很不滿意,畢竟神嘛,水平再高也做不到像AI一樣精確。
在私人診所后面,是一個棺材旅館。
那棺材旅館的模樣,和謝秋靈從乾坤袋里出來時從電梯里看到的那些人住的地方一樣。
棺材旅館一個床位15天幣一晚,在寸土寸金的八重天,算是最便宜的住處了,只不過供活動的空間只有棺材大小。
從棺材旅館走出來的人中,她終于看到了一些和她相似的人。
這些人有老有少,膚色也多了起來,不僅有跟她一樣的黃種人,白的黑的紅的藍的綠的也都有。他們和地面上的神仙一樣,模樣難以區(qū)分男女,女人可以穿著男人的衣服,男人也可以穿著女人的衣服,不過他們身上沒有太多的機械義肢。
“他們都是人類?”謝秋靈轉頭問身后的二黃。
二黃懶懶地伏在她的背上,很是愜意:
“不是啦,有意識的人類在天界已幾近滅絕了,他們要么在二重天蹲監(jiān)獄要么就是radita反動組織的成員,連明嵐君平常用來喂我的,也都是他私下豢養(yǎng)的。你看到的這些,都是神仙,他們大多是一重天來打黑工的農民啦?!?
“農民?可他們看上去不像呀?!毙尴山缫灿胁簧俎r民,通常是一些在窮鄉(xiāng)僻壤的低階修士,靠種植靈藥靈草為生??芍x秋靈看這些從棺材旅館出來的人,衣著服飾都十分奔放,吊帶短裙,有的甚至坦胸露乳,不像是下地干農活的。
“天界的農民跟修仙界那種下地干活的農民可不一樣——現在農業(yè)、建造業(yè)、軍事、金融系統(tǒng)、安保系統(tǒng)、醫(yī)療、教育甚至色情服務業(yè)全都被智能AI天機代替啦。許多傳統(tǒng)職業(yè)都消亡了,保留下的職業(yè),除了罪犯,就只剩科研工作者、小說寫手之類的還需要腦力創(chuàng)造的職業(yè)了。哦,還有渡劫局里的司命,他們已經算是十分體面的工作了呦。剩下的百分之95%的神仙,他們的職業(yè)都是程序員,做這種工作,不需要什么技術含量,他們只要按幾個按鈕,指揮天機編程就好啦。因為跟遠古時期種田的工作性質類似,所以大家才戲稱自己為農民的。”二黃笑瞇瞇地回答道,“當然,能在八重天大公司上班的程序員都是三大族科技公司下游產業(yè)的高級程序員工程師,他們負責修補和測試各個行業(yè)內天機代碼漏洞。比起農民程序員,他們的工作難度要大很多,很多神君甚至會寫機械病毒腳本哦!”
“所以……地面上的神仙們總與其他人保持距離,是在防備周圍的神仙對自己進行病毒攻擊?”謝秋靈初來乍到,三番五次差點落入五花八門的陷阱,但好在有二黃在一旁指引,她也在一直觀察整合周圍有用的信息,加上有著較強的學習能力,她很快的適應了起來,理解了二黃的話,甚至可以開始舉一反三。
“這的確是一個重要原因啦,物理接觸是最容易傳播機械病毒的方式。中了厲害的機械病毒后,機械義肢會被鎖定或毀壞,被勒索,甚至積蓄直接被搶劫一空,這可是大家難以承受的損失呢。”
“果然,科技越發(fā)達,神與神之間的信任卻越少了呢?!敝x秋靈垂眸,繼續(xù)往前走了幾步她繼續(xù)發(fā)問道:“我還有一個問題,這些人是男是女?”
“準確的說,這些人都是男性,真正的女性很少,大多都在鵷鳳族?!?
“男性?為什么他們看起來都很‘漂亮’,就像我們魅族的男子一樣?”
“那是因為燭陰帝國時期,帝姬曾經普及了人造子宮?!?
“人造子宮?”
“是的,燭陰帝國建國初期,天機還沒有大規(guī)模普及,機械也沒有完全取代體力勞動,雖然天界的仙女有讀書工作的權利,但由于體力上整體遜色于男性,再加上她們承擔著生育責任,社會上一直保持著對女性的歧視,各行各業(yè)的重要崗位都是由男性把持……
帝姬的姐姐,也就是燭陰女帝為了促進男女平等,便想請帝姬發(fā)明人造子宮。
帝姬從不參政,但她對人有求必應,言之必靈——如果人們能找到她的話。
她云游四海,神出鬼沒,大家搜尋了她一百年,差點放棄了,沒想到有一天,二黃經過二重天,無意中居然碰到她盤坐在一顆光禿禿的彗星上,在與一只硅基公雞比賽斗雞眼,哈哈?!被貞浀竭@里二黃臉上不自覺的露出了甜甜的笑容。
謝秋靈眨眨眼:“她果然是……高深莫測?!?
“她的確是一個十分神奇的人呢!我與她說了這事,她當天下午就丟給我一瓶基因藥丸,藥丸成本一粒也不過幾塊錢,使用方法也很簡單,女子服下藥丸,她們的子宮里就可額外再生出一個由自己組織形成內子宮,受孕之后,一切激素反應也都在內子宮內發(fā)生,子宮外不會有任何反應。另外她們可以通過手機控制,隨時將其取出放在體外培養(yǎng),也不會在她們的身體上留下任何痕跡,可以說這個東西讓女性的生育代價降到最低。”
“所以你們便實現了男女平等?”
“嘻嘻,并沒有,最后大家沒有發(fā)行這種藥丸?!?
二黃望著不夜天一排排沿著地平線而起連綿不絕的大紅燈籠,回想起兩萬年前,他興奮的拿著帝姬的藥丸和配方回去復命,女帝請來了一大群教授們研究如何將藥丸工業(yè)化,尷尬的是大家怎么重復都達不到原藥的那樣穩(wěn)定的效果。
不得已,他又踏上了尋找帝姬之旅,七十年后,云筱才肯說出帝姬所在方位,他翻遍千萬星球,跨越山川大海,終于找到帝姬藏身的原始森林,爬上了高大茂密的古樹,鉆進了樹屋。這次帝姬跟滿屋子的小動物住在了一起,似乎很久都沒有運動過了,她的身上纏滿了青藤,頭發(fā)上的蕨類植物還開了花。
他請她出山,慵懶側臥在藤椅上的美人卻淡笑著拒絕了他:
“你知道嗎,我從不保持中立。
權利永遠在此消彼長,極少有對等之時,所以當你選擇中立的時候,你實際上,是在選擇支持勢力更大的一方。
這個東西一旦發(fā)售,按照天界目前的格局,我可以預見,中層的女性將會消失,兩級的女性人數會增加,有能力的女性會躋身上層,而那些稍遜色的窮人女孩,子宮本就是她們賴以生存的資本,如果再被剝奪,她們將會一輩子淪落底層。
到最后,這個東西帶來的平等也只會是上流社會男女之間的平等。
更甚者,如果有一天它掌握在了男人的手里,天界將會徹底變成男權的烏托邦,因為,他們會發(fā)現終于可以不用依靠女人這種可憎的生物就能權掌再生產了。他們會制造仿生人代替女性生育,而后女性會淪為玩偶,失去人身自由,甚至消亡殆盡。
所以男人們勝利了千萬年,到了最后結局,還會是他們的勝利。
你們若要邀請我加入你們的游戲,那請你們做好心理準備。因為對我來說,如果結局已定,那么過程便無意義。
比起索然無味,我更喜歡變數、混亂、紛爭。我更喜歡站在弱勢一方,然后,看著故事發(fā)生反轉。窮人和富人里我選擇窮人,男人和女人里我選擇女人。
總而言之,這次我選擇支持底層的女性。所以,我還會在上面多做些手腳……”
二黃嘟嘟囔囔的回憶起當年的往事,越說聲音越困。
“那她最后做了什么?”謝秋靈好奇道。
二黃趴在她背后打起了呼嚕,沒有回答。
她沿著這條熱鬧的街道走著,繼續(xù)尋找人類,一堆破銅爛鐵的垃圾堆旁有一個隱蔽的“私人藥店”,小廣告牌上寫著,“男用人造子宮藥丸有售,50w/顆。”
正巧有個美男子從這藥店里出來,他身后背著一個娃,身前又挺著個大著肚子。
謝秋靈不可思議的睜大了眼睛,這可是魅族男子才有的特征!天界居然還有沒有滅絕的魅族男子?
她怔怔的站在那兒,混亂不堪的不夜天色彩斑駁迷離,她看著那美男子從她身旁走過,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
一路上,她跟路人多番打聽,才知道不夜天里有個叫黃毛的刺兒頭,專門倒賣有意識的人類,今天交易地點在夜總會。
于是,她輾轉出現在了這座地下城中最大最氣派的建筑中。
夜總會的夜景詭譎得讓人眼神迷離,空氣中彌漫著煙酒以及荷爾蒙的味道,音樂開到最大,幾乎要震聾人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