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千陽骨碌起來:“是不是爺爺有事兒?”
“不清楚,回去再說?!甭櫨S山收拾東西鎖了門,和尹千陽迅速回了一云胡同。家里聶老坐在沙發(fā)中間,三叔三嬸坐在兩邊,聶穎宇在最角里窩著。
他倆搬了小板凳坐在茶幾旁,聶維山問:“爺爺,去醫(yī)院檢查的怎么樣了?您別嚇我?!?/p>
“我都沒吭聲呢,怎么就嚇你了?!甭櫪吓踔韪祝皢柲闳?,他非要折騰我。”
聶老平時就愛咳嗽兩聲,老煙槍都這樣,入冬以來咳得頻繁些,現在春天了越來越嚴重。本來以為是呼吸道的事兒,因為春季刮風什么的容易引起這些問題,三叔說:“我們先看的呼吸道,大夫讓再查查肺,然后又做了個檢查。”
尹千陽瞪著眼睛:“沒事兒吧?我害怕!”
聶老樂道:“你小子少咋呼,我都不怕你怕什么?!?/p>
三叔繼續(xù)道:“查出來肺上有片陰影,是個小腫瘤,不過是良性的,發(fā)現的也早,做手術切掉就沒什么事兒了。”
“真的做手術就沒事兒了?那咱們趕緊做?。 甭櫨S山手心出了一層汗,剛才心跳都一百八十邁了。
聶老端起茶缸喝了口水,說:“現在是研究咱家店怎么辦,我要是手術一時半會兒肯定管不了店了,那就得關門。店面是開發(fā)商的,關門的話賣賣里面的東西和料就成,關鍵我舍不得?!?/p>
三嬸說:“爸,就算您做完手術恢復好了,我看也別再開店了,好好在家歇著吧,那么大歲數就不應該再忙活了?!?/p>
聶穎宇附和:“同意。”
三叔問:“小山,你覺得呢?”
聶維山想不到什么更好的辦法,聶老年紀大了,確實不適合再忙,而且聶老不愿意關店的最大原因,是想著好歹掙點兒錢幫他爸還債。如果把店盤出去,手術費就夠了,不然還得讓三叔三嬸從家里出。
他直截了當地說:“我也同意?!?/p>
尹千陽悄悄望著聶維山,他沒權利發(fā)表意見,只好默默聽著大家做決定。商量完,三叔三嬸去做飯,聶老回屋休息,說:“小山,給我把宣紙收拾收拾。”
聶維山和尹千陽跟了進去,桌上的宣紙擺放的很整齊,用不著動,聶老坐在床邊,說:“耳記我真不想關,但是你三叔三嬸都是為了我好,倆兒子,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不能因為你爸不成器,反而去傷你三叔的心,讓他著急?!?/p>
聶維山在床尾坐下,說:“我知道,您和三叔做的夠多了,剩下的讓我爸自己扛著,以后我跟他一塊兒扛著,我才十七,活了還沒三分之一呢,且沒到山窮水盡。”
聶老挺高興的:“我明白你懂事兒,改天去把庫房的料理理,想留下的提前收拾出來。我知道你舍不得?!?/p>
尹千陽默默道:“我也舍不得?!?/p>
“那你也去,挑幾條喜歡的串子戴,給你媽和你姐多挑些好看的?!甭櫪衔⑽澲人?,咳完感嘆道,“抽了一輩子煙,老了挨上一刀,值了,比憋憋屈屈活一百多歲有意思?!?/p>
當晚聶維山沒睡,熬了一通宵把觀音雕了出來。
不久后耳記掛上了“盤店”的牌子,卷閘門鎖著,從外面什么也看不見,聶維山卻不動,執(zhí)拗地站在門口,仿佛能透過門能看見里面的前廳和后院。
尹千陽陪著他,說:“以后咱們開自己的店,找個好地段,這兒不行。”
聶維山笑笑:“耳記一開始在舊古玩城,后來古玩城拆了,變成了寫字樓,耳記又搬到了珠寶城旁邊,珠寶城旁邊租金太貴,最后搬到了這兒?!?/p>
尹千陽努力轉移話題:“以后你的店開在哪兒???”
聶維山調整呼吸,整個人都放輕松了,說:“街心公園對面吧,關了門還能逛逛公園?!?/p>
“我現在就想逛?!币ш栕ブ櫨S山的胳膊往外走,他們搭地鐵去了街心公園。踩著石階上了假山,聶維山指著遠處說:“瞧見那邊的鐵柵欄沒有,從那進去是個古玩市場,各種神棍騙子和行家都在里面,特有意思?!?/p>
尹千陽攥住聶維山的手指:“你別強顏歡笑?!?/p>
聶維山樂了:“我沒有,我確實舍不得,但也不是舍不得那個店,我就是覺得以后沒地方讓我折騰了。對了,你那天去店里找我是有事兒嗎?”
尹千陽都把這茬忘了,說:“田徑隊要集訓,可能去外地,我想跟你商量商量?!?/p>
聶維山先問道:“你想去么,說實話?!?/p>
“想去?!币ш桙c了點頭。
“那就去?!甭櫨S山攬住尹千陽的肩膀,“我爺爺說的對,憋憋屈屈活一百多歲真沒什么意思,還是隨自己心吧?!?/p>
尹千陽問:“你想怎么隨心?”
聶維山還被攥著手指,比劃不了,干脆扭頭貼著對方的耳朵說:“我想以后在對面開個店啊,小廳小院就夠了,但操作臺要大,鋪上厚氈布?!?/p>
“沒啦?”尹千陽還沒聽夠。
聶維山抽出一截手指,然后又頂進尹千陽的手里,低聲繼續(xù)道:“客人少的話就早點兒關門,然后咱們倆待在工作間里?!?/p>
尹千陽笑言:“你干活,我玩兒五子棋!”
“玩兒什么五子棋?!甭櫨S山手指一勾,撓在了尹千陽的手心上,“我早就想了,把你放倒在操作臺上疼一疼?!?/p>
尹千陽猛地松開手,腦子里的畫面特別不健康,偏偏他被聶維山攬著肩膀動不了,罵道:“你他媽等著倒閉吧!我讓你疼兩疼!”
聶維山愁不過三秒,只要守著尹千陽總能笑口常開,他從兜里掏出穿好鏈子的觀音像,說:“不逗你了,我給你戴上?!?/p>
“給我?”尹千陽被擺弄著戴上了鏈子,還在不停追問,“怎么給我戴了?”
聶維山回答道:“店都關了,東家都跑路了,以后也沒條件定做了,就是不知道白爺什么時候去撲那個空。”
尹千陽攥著觀音:“我都要珠光寶氣了,一點兒都不像無/產階/級?!?/p>
聶維山笑罵:“別廢話,沖觀音娘娘許個愿,看在我那么認真雕他的份上,怎么也得實現了吧?!?/p>
尹千陽雙手合十開始想,想了十來分鐘。
“保佑爺爺手術順利?!?/p>
“保佑家人身體健康?!?/p>
“保佑你早日開店?!?/p>
聶維山說:“都保佑了一圈,你自己呢?”
“我挺好啊,”尹千陽琢磨了琢磨,“保佑我五子棋每天都贏吧!”
聶維山無話可說,伸手按在了尹千陽的胸口上,觀音夾在他的掌心和對方胸口之間,“我也許一個?!?/p>
半天沒動靜,尹千陽覺得癢,說:“你許的什么啊,完了沒有?”
聶維山笑得巨王八蛋:“立起來了?!?/p>
指腹在左胸上劃拉,尹千陽難怪覺得癢,他反應了好幾秒才明白聶維山在說什么,整個氣得人差點兒從假山上跳下去。
真他媽流氓,明知道他血氣方剛,春心蕩漾,還這樣搞!這下可好,連觀音菩薩都知道了!
后來誰也沒再鬧,就安生坐著望向遠方。
又待了會兒,有團子云飄過來,天色瞬間暗了不少,他倆便起身回去。下石階時聽見了假山另一側的流水聲,于是步子都更輕快了些,仿佛心有靈犀。
且沒到山窮水盡呢。
尹千陽快走兩步牽住了聶維山的手。
一起行到水窮處,那就再一起坐看云起時,身旁有人,前方也總會有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