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第二天的上午，孟蘭亭襖裙盛裝，從周家被接出來，乘上一輛裝飾滿鮮花的汽車，向著馮家而去。
無數(shù)市民沿途圍觀，數(shù)千憲兵便衣出動，一路維持秩序，道路暢通無阻。
十點鐘的時候，婚車抵達了馮公館，孟蘭亭被接入大門，在親朋好友的見證之下，和馮恪之舉行了隆重的婚禮儀式。
兩人給馮老爺磕頭，見過全部到場的八雙姐姐姐夫和近親長輩，喜宴過后，到了下午五點，各自換了婚紗和禮服，一道出發(fā)去往飯店，舉行一場賓客更多，也接受記者拍照的西式舞會婚禮。
車隊行在從馮家去往飯店的路上。
馬路的兩邊，依舊站滿了聞訊圍觀的市民，興高采烈地對著平日難得一見的綿延長達數(shù)里的婚車隊伍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今早出發(fā)前，周太太一直叮囑孟蘭亭不要緊張。
她倒沒覺得自己有多少緊張，只是昨夜一夜沒睡好，現(xiàn)在一個白天過去，裹在婚紗下的身體變得有些緊繃。
她的手里捧著花束，雙眼望著前方，正襟危坐之時，忽然感到腰后搭上來一只手，替自己輕輕地撫揉后背。
她轉(zhuǎn)過臉，對上了身邊馮恪之投來的兩道目光。
“你累了的話，靠過來些，靠我身上，沒關(guān)系的。”
他的臉湊了過來，就著她的耳朵，柔聲耳語了一句。
今天是兩人上回見面之后的再次碰面。
孟蘭亭現(xiàn)在穿的這件婚紗，有著蓬松的下擺，現(xiàn)在人坐著，裙擺全部堆在了膝上，正好擋住他伸過來的那條胳膊。
但是孟蘭亭仍是感到有點別扭。
她看了眼開著這輛婚車的坐在前頭的老閆，輕輕扭了扭身子，脫開他的手掌，低聲說：“我不累。不用了。你坐好。”
馮恪之那只停在她腰后的手頓了一頓，慢慢地收了回去。
兩人路上再沒說過別的話了。
抵達飯店，汽車停在大門之前，在門口兩旁觀禮賓客發(fā)出的熱烈的掌聲中，兩人下了車。
這場飯店里的婚禮，現(xiàn)場來賓超過千人，只有持有請柬，才得以進入觀禮。許多來賓都是從南京趕來的，高官如云。據(jù)說昨晚，全上海的大飯店，房間爆滿。充當(dāng)花童的，是五姐的兒子小星和另個差不多年紀(jì)的侄女。兩人穿著新衣服，咯噔咯噔地跑了過來，沖著馮恪之和孟蘭亭喊了聲舅舅舅媽，就照大人教的，爭相捧起了孟蘭亭拖在地上的婚紗裙尾。
一雙璧人，郎才女貌。
記者在兩旁，不停地拍照。
孟蘭亭挽住了馮恪之朝向自己的胳膊，面帶微笑，踏著腳下鋪好的紅色地毯，隨了身邊那人，步入了飯店的大門。
世紀(jì)飯店的大堂，已被布置成了鮮花、巧克力和香檳的海洋。
今天裝飾大堂用的數(shù)萬朵鮮花，全部都是昨夜上半夜從南方用飛機連夜空運而來的，到達時，花瓣上還沾著晶瑩的露珠，不過半夜的功夫，就布置成了現(xiàn)在的花海。巧克力和香檳則來自香港。在大堂的入口之處，堆出了一座高過人頂?shù)南銠壡煽肆ι?，任憑賓客享用。
兩人進入飯店大門后，被暫時分開，各就各位。
飯店大堂高高的穹頂之下，那盞由上千只小燈泡花聚而成的巨大的半圓形水晶燈，放著璀璨而耀目的光芒。
在鮮花、音樂和無數(shù)雙目光的注視之下，身穿潔白婚紗的孟蘭亭挽著如父的周教授的胳膊，跟著他，一步步地朝著站在前方的馮恪之走去。
他一身黑色的禮服，雪白的襯衫，領(lǐng)結(jié)處打了條配她唇色的紅色領(lǐng)帶，左邊胸前，別了一朵用白蘭和藍色矢車菊做的胸花，站在那里，身姿優(yōu)雅，面容英俊。
他面帶笑容，雙眼一眨不眨地看著她，還沒等到她被周教授送到面前，立刻就邁開腳步，迎了上來，向周教授鞠了個躬，隨即親自將她帶到了臺前，兩人并肩站在了婚禮司儀的面前。
他的這個顯得有點迫不及待的舉動，惹得賓客無不發(fā)笑。
主持這個新式婚禮的司儀，是之華大學(xué)的校長林先生。
林先生曾任北大校長，后創(chuàng)之大，其名之盛，其望之高，凡識字者，無人不知。
林先生笑容滿面，面向一對新人宣了祝福詞，宣布兩人結(jié)為夫妻，其余賓客也紛紛發(fā)表祝詞。新婚夫婦又和賓客合影，接受記者的拍照，最后，在熱烈的掌聲中，舞會一項，開始上演。
按照原本的流程，新郎和新娘現(xiàn)在可以離場共赴愛巢，讓雙方家人與賓客們在這里繼續(xù)共聚言歡。
大約是因為新郎剛才那個顯得有點冒失的舉動，林先生忽然調(diào)皮了一下，提出要讓今天的新郎和新娘共領(lǐng)第一支開場舞曲，隨后才能放人離開。
賓客們無不響應(yīng)，熱烈鼓掌。
孟蘭亭毫無準(zhǔn)備，加上原本就不是經(jīng)常跳舞的，舞技平平，現(xiàn)在要對著這一千多雙賓客的眼睛跳舞，難免拙計。
萬一要是出個丑，自己倒無所謂，惹馮家被人背后笑話，那就非她所愿了。
她略微緊張，看向了馮恪之，見他面帶笑容，什么也沒說，只朝樂隊的方向打了個響指，示意奏樂，隨即朝自己微微彎腰，伸出一手，邀她跳舞。
十足的紳士風(fēng)度。
孟蘭亭忽然醒悟了過來。
他自然是個中高手。
伴著現(xiàn)場樂隊演奏出來的輕快的華爾滋舞曲，馮恪之帶著孟蘭亭，滑下了舞池。
孟蘭亭的猜測并沒有錯。馮恪之的舞跳得極好。
身體靠得很近，孟蘭亭感到他一條有力的堅實臂膀，穩(wěn)穩(wěn)地扶著自己的腰。
幾乎不用她費什么勁，被他帶著，就在舞池里開始了翩翩起舞。
她微微仰著頭，和他四目相望著，在他俯視下來的那雙漆黑而炯亮的瞳睛里，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一圈又一圈。
她漸漸目眩似的，竟有些不敢和他對望，垂下了眼眸。
就在這時，耳畔的音樂聲漸止，伴著再次響起的熱烈的掌聲，馮恪之輕輕松開了她的腰肢，改而牽著她的一只手，帶著她一道，向四周的賓客行了個致謝禮，感謝他們前來見證自己的婚禮，隨即離開舞池，在賓客歡送的掌聲中，帶著孟蘭亭出了飯店，上了車。
上車后，他才松開了孟蘭亭的手，又彎下腰，仔細地幫她把裙裾收攏好，關(guān)了車門，吩咐老閆開車離開。
回到愛巢，天已黑透，將近晚上九點了。
這座位于位于西愛咸斯路上的洋房，今晚亦是燈火通明?；▓@的大鐵門上，布置了用鮮花和彩燈裝飾的拱形花門，一個雕出的手持弓箭，背后長著一對翅膀的小天使飛在花門的上方。汽車從下穿了過去，停下后，馮恪之下車，幫孟蘭亭打開車門，扶她下來。
馮媽被派到了這邊來服侍兩人。今晚一身新衣，帶著傭人早就等在這里，高高興興地將兩人迎了進去，說：“小少爺，少奶奶，我給你們做了宵夜，你們吃了再進房去?！闭f著叫人去把宵夜端出來。
孟蘭亭本就沒有吃宵夜的習(xí)慣，加上也沒胃口，折騰了整整一天，現(xiàn)在整個人又乏又累，只想早些休息，微笑著推脫。
“那我也不吃了?！?/p>
馮恪之跟著說。
“多多少少，吃一口吧！”馮媽苦口婆心地勸。
“紅棗花生湯圓，也不多，就兩個。吃了團團圓圓，早生貴子?！?/p>
馮恪之本已跟著孟蘭亭走了，聽到，又停下腳步，看著她：“那……先吃？”
馮媽用一個描金紅漆托盤端了過來，兩只小碗，每只碗里，各兩個白白胖胖的湯圓。
馮恪之接過，兩口就吞了下去。
孟蘭亭也接過碗，吃了下去。
馮媽眉開眼笑，說：“那小少爺和少奶奶趕緊上去休息吧，也累了一天?！?/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