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謝天韻陷入自我懷疑以及痛苦的深淵中時(shí),司佑正在黑暗的地獄中浮沈。
他的感覺并不明確,當(dāng)清醒以后再回憶時(shí),這一段時(shí)光幾乎沒在他的腦中留下什么印象??墒牵丝?,他似乎沈在一汪黑暗的池塘中,水滴聲不斷在耳邊回蕩。他閉上眼睛,身體仿佛不存在,只有寂靜和沉默包圍左右,一直擴(kuò)散到無垠的世界邊緣。
“小佑……”
這個聲音是芮睿──以前的芮睿。
司佑睜開了眼睛,看見一個小孩子站在眼前。這個孩子擁有天使般純潔的笑容,一見他望過去,立時(shí)展開笑容,嬌聲喚道:“小佑,抱抱!”
他呆立了幾秒,機(jī)械地走過去,彎下腰抱起這個孩子。然而,下一秒,他看見這孩子的腳下滿是尸體,那些尸體的面容是如此熟悉,就和他一模一樣。
司佑成就了芮睿,這句話他聽過無數(shù)遍,卻從來沒有想過,沒有了他,芮睿又會是什么樣呢?
“小佑!”
司佑猛然驚醒過來,池塘與幼小的芮睿都不見了,他的嗓子里像是著了火般難受,身體所有的關(guān)節(jié)都酸痛不已,每一口呼吸似乎都像有無數(shù)針刺從肺里冒出來。他用力起伏著胸腔,卻只帶來更大的痛苦,虛弱感遍布全身,他甚至沒有力氣睜開眼睛。
“沒事了,小佑。”熟悉的撫摸手法,以一種溫柔至虔誠的姿態(tài)撫過他的臉頰,“沒事了,我會保護(hù)你的,小佑。你很安全,沒人能再傷害你了?!?/p>
司佑緩緩地張開眼睛,模糊的視線中,芮睿不安的神情映入視野。他勉強(qiáng)張開嘴,卻說不出一個字?;靵y的思維無法清理發(fā)生的事情,他只聽見芮睿不斷輕聲說著什么,像是梳理羽毛的梳子,令他的痛苦逐漸安伏了下來。
他閉上眼睛,重新沈入了夢鄉(xiāng)。他以為池塘與孩子會重新出現(xiàn),然而,這一次,他真正的睡著了。
再醒過來時(shí),天色仍舊是黑的。司佑盯著天花板好一會兒,確認(rèn)他還活在人世間,焦灼感縈繞在喉間,他無法發(fā)出聲音,但至少,他有力氣保持清醒了。
“小佑?”
司佑轉(zhuǎn)過頭去,看見了憔悴的芮睿。他愣愣地盯了一會兒,突然翹了翹嘴角,想講些什么,卻只微微張了下嘴。
“哪里不舒服?”
司佑緩慢地抬起手碰了下喉嚨。
“沒事。”芮睿撥著司佑的腦袋看了下,“淤傷,軟骨挫傷,你很快又能活蹦亂跳的了?!?/p>
司佑沒有說話的欲望,他只盯著芮睿。
很快,芮睿感到了一絲不安。
芮睿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司佑。以前,當(dāng)他受到傷害時(shí),總是露出一雙憂傷和無奈的眼神;手術(shù)后,這樣的眼神變成了厭惡與疲倦;現(xiàn)在,他的眼中則滿是嘲弄與自信。
司佑做了個寫字的手勢,芮睿拿過一張便簽紙和簽字筆,他就這么躺著,拿起筆在小小的方塊紙上寫著什么。一筆一劃是如此輕快,仿佛他是在游樂園而不是床上。
寫完之后,司佑把便簽紙往床頭柜上一拍,沖芮睿翹了翹嘴角,再度閉上了眼睛。
等確認(rèn)司佑睡著后,芮睿猶豫了下,還是拿過那便簽紙。
紙上只有一句話,字跡認(rèn)真,筆劃十分用力,幾乎劃破了紙面。
句子很簡短:沒有我,你還會是你嗎?
一連幾天,芮睿都無法不去想這句話。他考慮了許多,關(guān)于他,也有關(guān)于司佑。他揣摩著這句只有幾個字的話幾乎到廢寢忘食的地步。他想了方方面面,卻還是沒辦法得出一個定論。
這到底是什么意思?威脅?勸說?感化?
無論哪一項(xiàng),芮睿都非常不喜歡,卻又無法忽視。
他等待著司佑的解釋,可是這句話像是耗光了司佑的精力,之后的兩天,司佑都處于一種迷糊狀態(tài)中,即使醒了,也只是躺在床上發(fā)呆,甚至不吃東西,幾分鐘后就會繼續(xù)倒頭睡大覺。
芮睿不得不給他輸液補(bǔ)充養(yǎng)分,幫他清潔身體,由于沒有吃東西,他也沒有什么要排泄的,上廁所這步倒是免了。那天做愛的傷口在迅速愈合,謝天韻留下了痕跡也逐漸消失了,睡著的司佑一點(diǎn)兒也看不出受過傷。
芮睿的不安在累積,睡著的、如此軟弱無力的司佑卻給了他極大的壓力,他第一次覺得束手無策,直到第三天,司佑終于完全清醒了。
這幾天中,司佑其實(shí)一直有些意識,只是懶得動而已。芮睿的動作他都能在朦朧間感覺到,冰冷的針頭刺進(jìn)血管時(shí)他還皺了下眉頭,卻在下一秒沈進(jìn)了睡眠中。長時(shí)間的休息是必須的,心身的雙重打擊幾乎擊潰他,他需要時(shí)間來恢復(fù)。
肉體上的傷口很容易消失,但心理上的傷卻仍舊在滴血。
至少,我還活著,不是嗎?司佑一邊這樣想著,一邊慢慢睜開了眼睛。
天色明亮,溫暖的感覺從窗戶外透進(jìn)來,他卻知道,外面一定很冷,因?yàn)殚W亮的房間提醒了他──外面在下雪。
這個北方的城市早已進(jìn)入冬季,卻一直沒有下雪,令不少人都感到奇怪。
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無聲無息地落下,掩蓋了一切罪惡與不雅。
“……睿。”司佑試著開口,一把嘶啞難聽的聲音出現(xiàn)在聽覺中,他原本的聲音雖然不說磁性誘人,但也處于正常狀態(tài),現(xiàn)在這個,完全就像是瀕死的老人。
芮睿很快出現(xiàn)了,面容看上去好了許多,卻還是帶著幾分混亂。非常輕微,但司佑看得出來,因?yàn)樗私膺@個人了,容不得一絲一毫的缺點(diǎn)。會變成現(xiàn)在這樣,顯然,這幾天都是芮睿在照顧他。
司佑笑了笑,啞著嗓子說:“我愛你。你愛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