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歡迎到東邊來跳海!
青龍第一次真正見到葉昭和聶仁衍,是在千萬年之前。
具體是何歲何載,他就算扳著龍爪和那一身的龍鱗來算,也算不清了。只記得那一年,大地上鬼疫肆虐,魑魅魍魎妖患禍害,生靈涂炭,哀鴻遍野。上天有好生之德,指了甲作、巰胃、雄伯、騰簡、攬諸、伯奇、強梁、祖明、委隨、錯斷、窮奇、騰根十二神獸,縱蕩九州山河,驅(qū)食鬼疫,救生靈于水火。
說是神獸,其實但凡聽說過那十二位的,都知道那只是扯了個好聽點的名頭。實際里頭沒有一個不是人人畏懼的窮兇極惡之徒,聲名在外,倡狂桀驁,無人愿意招惹。
青龍同其他圣獸一樣,即便有心驅(qū)疫,見了那十二位祖宗,也只得窩回自己的池塘里,眼不見為凈,由他們?nèi)フ垓v。
那個時代,天地山河間珍奇異獸不可勝數(shù),各據(jù)一方,井水不犯河水。彼此之間,至多也不過是道不同不相為謀,偶爾某幾個受了挑釁,找處荒地斗個天昏地暗,短則幾日,多則數(shù)月,但是斗完了,依舊各歸各位,各理各事,互不相干。也不知究竟算是生性淡漠,還是生性豁達。
那些兇獸狼藉的聲名大約就是那時候傳起來的,但具體是從何處何人口中漏出的,已經(jīng)無從可考,卻如同夏日的潮水,瞬間便漫得一發(fā)不可收拾。就連青龍這種終日懶洋洋窩在池塘底,不到雨季不出來的,都略知一二。
這十二位兇獸的惡名各有千秋,名聲也有大小之別——
有些只知個名字和語焉不詳?shù)膬葱?,比如祖明、委隨、巰胃和攬諸……
有些則劣跡斑斑,是人都能道出幾點不是,比如窮奇。
青龍第一次聽說,這位身為四兇之一的祖宗居然也攙和進來的時候,直覺這支驅(qū)疫隊伍不是來拯救生靈于水火的,而是來拆了神州大地的。他幾乎已經(jīng)做好了準(zhǔn)備,打算在那十二位兇獸拋到驅(qū)疫的幌子,肆虐人間的時候,拉上幾個壯丁,出來收拾爛攤子。
可后來的事,卻真真驚掉了他和他那些小伙伴的眼珠子。
那些聲名狼藉,在傳說里無惡不作、兇性難改的禽獸們,居然正兒八經(jīng)、老老實實地驅(qū)趕起鬼疫來。而最讓人詫異的是,他們那種茹毛飲血、倡狂桀驁的性子和手段,居然以惡制惡,以風(fēng)卷殘云之勢,從東掃蕩到西,從南掃蕩到北,比起先前那些圣獸的效率高了不止一點半點。
他們各有分工,各司其職,分毫不亂。而那惡名最盛的窮奇和騰根,驅(qū)的便是在九州之間流傳肆虐最廣的鬼疫蠱。躺在池塘底的青龍偶爾上浮千丈,在淺水區(qū)活動的時候,經(jīng)常會看到一黑一白,兩個穿著長袍,來回奔走于各處的身影。
見得多了,青龍也不禁開始懷疑,當(dāng)年的那些兇名究竟真實與否,怎的他見到的窮奇、騰根,和傳說中的形象完全搭不上邊呢?
但是疑惑歸疑惑,因為從未接觸過,他依舊在心里保留一些固有的看法,畢竟無風(fēng)不起浪,能被詬病這么多年的人,多少干過那么些混賬事。
他原本以為,他和窮奇、騰根的交集,也就僅限于此了,路過的時候看上兩眼,在心里琢磨琢磨想法,不會再有深交,誰知,不久后的一天,那兩位自己找上了門。
起因很簡單,他們照常在東海邊的一處村莊趕驅(qū)鬼疫,誰知半路受了點阻礙,讓那團滿是污瘴之氣鬼疫瞅準(zhǔn)時期,趁亂跑了??上н@鬼疫也是個沒腦子的,一路撞向了東海。恰巧碰上青龍從自家小池塘里探出頭來,打個哈欠換口氣。
青龍一眼便看到了那團迎面而來剎不住步子的鬼疫,以及后面遙遙追來的一黑一白兩個身影。
既然送到了面前,豈有不吃之理?
于是,沒等窮奇、騰根追近,他便張了張他尊貴的龍口,嗷嗚一口,吞了那一團污瘴四溢的鬼疫,然后動了兩下腮幫子,嚼吧嚼吧,咽了下去。
窮奇、騰根:“……”兩人看到這情景,便遠遠就剎了步子。
青龍傲慢地揚高了頭顱,使自己的視線高于這兩人,然后懶散散地垂了眼,從鼻子里哼哼了一聲,十足地表現(xiàn)了自己四溢的王八之氣。
這樣的表現(xiàn),如若放在以往,在那些傳說中的兇獸眼里,那妥妥的就是挑釁,可以擼起廣袖,直接開打了。
誰知,出乎青龍意料的是,那兩人中,身形相對清瘦一些的那個朝另一人看了眼,便遙遙地朝這邊憑空踏步而來。那一身素凈的白衣,被東海之上的風(fēng)吹得邊角翻飛,長發(fā)如墨,廣袖飄飄的樣子,不像是什么極惡之徒,倒像是從那昆侖山上下來的某個仙圣。
第一次如此清楚地看到這人的樣貌,青龍有些難以相信,這樣一個素淡清冷的人,居然是那兇名不比窮奇好聽多少的騰根。
就在他一邊在心里,把對騰根的印象,從茹毛飲血的兇物徹底更正成比較好的評價,一邊好整以暇地等著走到近處的騰根會說什么的時候,那個白衣黑發(fā)的人微微抬頭看了他一眼,淺色的眸子里含著某種古怪的意味,不過只是一閃而過,便收回目光拱手施了個禮,開口道了兩個字:“多謝。”
他的嗓音倒是很搭他的樣貌,低而不沉,有種微微的涼意,清冽淡漠??上н@些青龍都無心欣賞,因為那騰根說完這兩個字,便轉(zhuǎn)身走了,那背影看起來不緊不慢,好似閑庭信步,實則很快,衣袖翻飛,頃刻間便回到了那個黑衣人身邊。
以為對方必定要趁機結(jié)識自己的青龍兄,等了半天,只等來了這么倆字、完全沒弄懂意思的古怪眼神,和一個相當(dāng)高貴冷艷的背影,頓時吹胡子瞪眼,差點把龍須給扒拉斷了。
而一直遠遠站著,穿著黑袍,身形高大的窮奇,則直接沖青龍點頭示意了一下,便和騰根一起,離開了海面。
自此之后,青龍在心里憤憤地重新定義了那兩個魂淡——一個性子半死不活的雪山渣子,一個傲慢冷淡的悶罐子。
他以為有了這回的接觸,他多少對那兩人有了個大致的了解,評價也能八九不離十了,誰知,這兩個祖宗一次又一次地顛覆了他的對他們的印象——
比如他以為是雪山渣子的那位雖然看起來冷淡,倒是后來每每經(jīng)過東海,都會主動和他打聲招呼,盡管只是點個頭或是拱一拱手。
而他以為是悶罐子連口都懶得開的那位,則一次比一次話多,還總從各地搞些莫名其妙的東西來,美其名曰,喂龍。把他氣得翻天覆地,直蹦直跳。
于是,在來來往往的無數(shù)次接觸后,青龍依舊難以定義這兩個人究竟是什么性格,就像千年后的今天,他依舊沒能琢磨出騰根當(dāng)初那個古怪眼神的意味一樣……
“所以說,你第一次看見老子,究竟在想神馬?”雨季過去,重新悠閑下來的青龍換了人類的衣服,一身西裝革履,人模狗樣地來葉昭和聶仁衍的新家串門,順便蹭一頓口味不錯的飯菜。
一同坐在餐桌邊的,還有同來蹭飯的羅小晨、夏之銘他們。
眾人聽到青龍突然的問話,都有些摸不著頭腦,于是一頭霧水地看向被問的葉昭。
原本以為他大概也不記得當(dāng)年的情景了,青龍兄問完這句話,便自顧自地喝了一口酒,異常暢快地嘆了口氣,拿起筷子打算繼續(xù)大快朵頤。
誰知葉昭只是沉吟了片刻,便道:“那個時候?……應(yīng)該是覺得你的舉動太過幼稚了?!?/p>
一旁聶仁衍夾了塊肉,塞進坐在他腿上的小娃娃嘴里,點了點頭,深表贊同:“對,就是那么個想法。”
青龍:“……”
千年之后,終于得到答案的青龍兄,硬生生憋著想一爪子拍死倆的憤怒,直到吃飽喝足,滿足了自己尊貴的胃,這才又開了口:“老子當(dāng)年一直找不到一個準(zhǔn)確的詞來評價你們兩個,現(xiàn)在,老子找到了!”
眾人看向他,他抽了張紙,擦了擦嘴,微微仰起頭,傲慢地吐出兩個字:“禽獸!”
葉昭、聶仁衍微微一笑:“多謝夸獎。”
于是,疑似和羅小晨萬把年前是一家的青龍兄嚶嚶嚶地跑了,走到門口,又探回頭來,沖屋里的人面無表情地道:“啊……夏天就要到了,屆時歡迎你們到東邊來跳海!再!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