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一聲不吭的跪在正泰殿里,明黃色的百鳥朝鳳圖在裙裾上熠熠生光,云鬢上九支金鳳簪子垂著東海珠,在燈火輝煌的大殿上閃爍著矜貴的光芒。
皇后的神情也帶著一種凜然的意味。干萬帝漫不經心的走到首座上坐下,笑著問:“皇后這是怎么了?”
皇后深深的拜了下去:“臣妾來懇請陛下放人?!?/p>
“你倒是直接……”
干萬帝想說什么,但是被皇后打斷了:“今天早上上官侍郎報到東陽王晉源處,說家里幼子失蹤已逾半月。官家公子不明失蹤,東陽王不知道如何處置,剛才報到了本宮這里?!?/p>
“哦?”
“上官明德不是女子,陛下不可能長留身邊一輩子,臣妾懇請陛下放人!”
干萬帝挑了挑眉毛。這個皇后一向有點唯唯諾諾,雖然私下里為太子也做了不少事,但是終究不是個敢在大殿上公然反抗帝王的所謂“賢后”。這樣的舉動對她來說,實在是太新鮮了。
“……皇后啊,”干萬帝問,“你在說什么,朕怎么聽不懂?”
皇后猛地抬頭直視著干萬帝:“那臣妾明說了,請陛下將城郊行宮里那個少年交還給他父母!”
干萬帝輕松的反問:“他父母?——他是遺腹子,父母早已雙亡,你叫朕把他交還給誰呢?”
皇后不顧一切的站起身:“陛下!”
“噓,”干萬帝打了個手勢,示意她跪下,“皇后,冷靜?!?/p>
皇后的呼吸聲沉悶而急促,所有人都低下了頭,宮女瑟縮著躲到了金碧輝煌的擎天九龍柱之后。
“這么長時間以來,朕有一件事一直特別的不明白。兩年以前朕想廢皇后的時候,張闊告訴朕,‘明睿皇后遺子明德,現寄養(yǎng)于上官府邸,有異色,可伴駕’——皇后,張闊在深宮伺候三十五年,從未出宮離駕,他怎么知道當年明?;屎蟮倪z子‘有異色’呢?”
在一邊侍駕的張闊無聲無息的跪下了。
宮燈一盞盞亮起,衣香綢緞,富麗堂皇,拳頭大的夜明珠璀璨發(fā)光,映得皇后的臉色蒼白,褪盡了最后一點血色。
干萬帝站起身,微笑著走下九重玉階,微笑著扶起她:“——皇后不必驚慌。朕是很感激你把那孩子送來朕身邊的。”
皇后嘴唇微微的顫抖著,幾乎說不出來話。
兩年以前,太子因做錯事被丁貴妃娘家大臣彈劾,皇上大怒,決定廢皇后、廢太子。太后素來喜愛太子這個長房長孫,因此拖著支離病體駕臨正泰殿,問皇上:皇帝,皇后到底有什么不好的,你非要廢了她?
太后并非干萬帝生母,雖然不必太過認真應付,但是皇帝還真找不出什么廢皇后的理由。因此他只一笑道——皇后非是人間絕色。
一個皇帝要是下定了決心非要人間絕色來當他的皇后,那別人其實也沒什么置疑的余地。當天晚上干萬帝批完了奏章之后,張闊突而跪下道:“奴才有一事啟稟陛下,不知當講不當講?!?/p>
“講吧。”
“陛下,當年明?;屎筮z子被送出宮,和上官侍郎家新生幼子調換,如今已年滿十五。據說有異色,可伴駕。”
干萬帝其實不是個很好色的人,他說皇后并非絕色,不過是隨口一說而已。但是既然張闊這么說了,那閑著也是閑著,皇帝不禁對那個據說“有異色”的少年產生了好奇心。
“既然如此,你把他帶進宮里來讓朕看看吧,記得別驚動了人?!?/p>
干萬帝原本就是一時好奇,看看罷了,看完了還給送回去的。但是就在那天晚上,被裹在大紅宮錦里的年幼的上官明德昏迷著被送進了宮;那天晚上不見星月,夜空昏暗,一盞盞宮燈氣勢堂皇,迷離了那鮫紗冰蠶茜紅榻、千古凌霄帝王心。
皇帝也不過就是那么回事罷了。該殘忍的時候一樣殘忍,該卑鄙的時候一樣卑鄙,脫了衣服上了床,不過就是個普通的無法克制欲望的男人罷了。
“皇后,”干萬帝站在富麗堂皇的金階下,淡淡的說:“——放不放人,那是我的事。朕不是個不講道理的人,你要是想你外甥了,去看一眼,那沒什么。但是其他的恩典,朕給了就是給了,不給你也沒辦法?!?/p>
皇后痙攣著抓住了干萬帝的手臂:“那孩子在哪里?我姐姐的兒子在哪里?”
張闊跪著一步步挪過來,在皇后身前磕了個頭,低聲道:“皇后隨奴才來吧。”
明德已經睡著了,但是睡得不沉實,一會兒好像看見貴妃哭嚎著跪在地上,一會兒又看見干萬帝李驥,用三尺白綾勒住一個女人的脖子,那個女人穿著皇后那樣的百鳥朝鳳的明黃色朝服,拼命的向自己伸出手。
再一會兒又看見太子,竭力的站在身前要保護自己唯一的弟弟,但是他實在是太弱了,就算竭盡全力也抵擋不了暴風雨的侵襲。
明德突而打了個寒戰(zhàn),醒了過來。一個小宮女在一邊端著茶湯,低聲道:“公子,皇后娘娘來了?!?/p>
干萬帝站在門邊,冷冷的看著皇后跪下去摟住明德,帶著哽咽問:“孩子,你覺得怎么樣?”
明德試著伸出手,但是動不了。為了防止他傷害自己,他的手已經被鎖起來了,鏈子里邊還墊著細細的羊絨,怕磨傷了手。
皇后伸手一摸摸到金鎖,立刻轉頭對皇帝怒目而視:“放開他!”
干萬帝和緩的說:“你問他自己為什么朕要讓人鎖著他?!?/p>
明德竭力用手去拉皇后的衣角,但是失敗了?;屎蠡羧黄鹕?,命人:“過來解開鎖鏈!”
一邊的宮女都瑟縮著跪倒在了地上,沒有人敢說話,沒有人敢動一下。
皇后少見的直視著干萬帝,語調尖厲:“——陛下,您是真的打算關這孩子一輩子了是嗎?”
干萬帝點了點頭:“是?!?/p>
“那好,”皇后說,“我姐姐生這個孩子是為了讓他自由自在、富富貴貴的活下去的,不是為了讓他一輩子賠給您一時之歡的!既然您執(zhí)意要讓他受一輩子的苦,那臣妾不如現在就結果了他,讓他跟著明?;屎笠黄鹱?!”
干萬帝臉色一變,只見皇后袖中匕首的刀光一閃,還沒來得及上去阻止她,就只見她跪在榻邊,把匕首緊緊的按在了明德的脖子上。
干萬帝咆哮起來:“皇后!你干什么!”
皇后手上一緊,刀刃剎那間沒入肌膚:“——陛下,要么您外放了他,要么臣妾今天就讓他死在您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