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雨前和靜
清幀殿從內(nèi)殿往外,燈火通明,一層層紗幕從天而墜,一直綿延仙境一般。從外殿往里只覺得香風玉霧、蘭棟雕梁,就仿佛是神仙也比不得了。
干萬帝不喜奢華,平日里清幀殿只肅穆過頭罷了。只是里頭那位說不得的小貴人自從不清楚了,就格外的怕晚上,一到晚上醒來就哭鬧不止,一會兒說看到人了,一會兒說看到刀劍了,有時狂叫丁貴妃,有時叫東陽王晉源,還有眾多前頭已死的舊人名字都叫出來,好像被纏住了一樣。
御醫(yī)也來看過,只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胡至誠畢竟是服侍久了,知道皇上需要聽什么不想聽什么,因此只偷偷的進言道:“皇上,有話說‘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公子這是殺孽太多,被那些不往生的冤靈給纏上了?。 ?/p>
干萬帝斷然不愿意承認明德是被自己活活逼瘋了,他更原因相信是前頭舊人的魂纏在清幀殿里。因此每到晚上,清幀殿里必然徹夜通明,便是用皇家帝王富貴之氣來制住鬼影重重罷了。
今晚干萬帝大醉而歸,匆匆命人在宮內(nèi)安置裘多王子及其使團,自己則拖著明德一路回了清幀殿?;实酆苌儆羞@樣的時候,一時宮人也不知道如何伺候,連尚寢局的人都未能近身,就只聽轟然一響,干萬帝已經(jīng)把內(nèi)室的門甩上了。
宮人正不知所措,原先那夏昭儀宮里的大宮女雨前便偷偷的過去給張闊塞了銀子,陪笑著問:“皇上今晚可要尚寢局安排伺候?怎么看上去倒像是發(fā)火了一般?公公趁早告訴我們一句,省得明天一早言語不對,觸了霉頭?。 ?/p>
張闊微微的笑著塞回了銀子:“姑娘是個明白人,有這份孝敬的心思就好,怎能讓貼身伺候的辛苦人破費。只是姑娘今日,怎的讓小貴人從清幀殿里跑去了漣漪宮呢?”
雨前嘆道:“公公是服侍多年的人了,也不想想小貴人的言行,哪里是攔得住的人!”
“這便是了?;噬虾鹊枚嗔诵悬c失態(tài)了,當眾就有些舉止不修。雖然無人注意,但是小貴人當場就……掃了皇上一巴掌?!?/p>
雨前失聲驚呼了一聲。
張闊搖搖頭,顯然是對這樣的事早就習慣了,“——若是平常,皇上也就哈哈一笑彼此揭過了,但是當時那月氏的王子使團都在眼睜睜的看著呢,皇上面子上下不來,一怒之下就撤宴回來了。姑娘帶幾個宮女明早小心服侍吧,千萬莫提今晚的事?!?/p>
雨前連忙應了,偷偷的退下去。
當夜果然沒有翻牌子,也沒有召嬪妃。賢妃宮里先后有人問了幾次,都被擋下來了。就連那眾目睽睽下的一巴掌,也在心照不宣中被刻意的當作了什么也沒有發(fā)生一般。
干萬帝自己也沒想到會挨那一巴掌,心里頗有些惱怒,又不知道怎么責罰才又解了氣又不傷及那一根頭發(fā)都傷不得的小東西。偏生明德還不知趣,床上一看干萬帝就哭,問他為什么哭,就聽他抽抽噎噎的說:“……疼!疼!”
干萬帝自己一腔火氣已經(jīng)被忍到忍無可忍的境地,還得輕柔小心的生怕傷了他,一聽還叫疼,頓時就忍不住在明德肩胛上重重的咬了一口:“再叫一聲試試看!”
別人怕他這九五之尊,明德是不怕的,當即哭得更兇了,淚水走珠一樣滾滾而下。他哭得聲音又尖又細,就快斷氣的小貓一樣,哭得干萬帝心煩意亂,再狠咬一口,含混不清的道:“再哭一聲就打你了!”
明德又疼得一抽氣,怕挨打,硬忍住不哭,噎得抽了好幾下。
干萬帝畢竟醉后欲火中燒,很難節(jié)制,一晚上到后來自己也不知道索求了多少次,最后就迷迷糊糊的睡著了。第二天上朝的時候內(nèi)殿里還沒有通傳,外邊人不敢進去,里邊人也不敢出來,僵持了一會兒,幸虧張闊經(jīng)事久了,偷偷的進了內(nèi)室去跪在床幃外,低聲問:“皇上,今日還早朝么?”
里邊沉默了一會兒,只聽干萬帝的聲音低低的傳出來:“今日不朝?!?/p>
張闊一口氣松出來,小心的起身去內(nèi)室之外站著伺候去了。
干萬帝轉向明德,誰料一看,這小東西已經(jīng)被驚醒了,才剛剛醒過來打個哈欠,就立刻掛上了眼淚,可憐兮兮的。
大凡男人,這個時候的心情都特別好,干萬帝抱起明德來親了一口,低聲問:“怎么又可憐兮兮的樣子?”
明德嘀嘀咕咕不知道在抱怨什么,干萬帝哄了半天,才聽他嘰咕著:“你又要打我!”
干萬帝昨晚不過是色令智昏,欲火之下一時之語罷了,真打他是舍不得的,一聽就笑著打算安慰兩句。誰知道剛開口,突而腦海里雪亮一道光閃過去,慌忙拉過明德:“你說什么?什么叫我又要打你?我之前打過你,你還記得?”
明德怔怔的盯著他,滿眼茫然。
干萬帝顫聲問:“我在正泰殿上打過你,你還記得?你還記得一些事對不對?明德,明德,你還沒有完全癡傻是不是?”
他手上勁太大,語調太激烈,明德根本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只條件反射性的一縮,驚恐的手忙腳亂,連滾帶爬的往床角躲過去。
干萬帝一把把他摟回來,狠狠的抱在懷里:“乖孩子,乖,聽話,告訴我,我之前打過你哪里?”
明德嚇得慌慌張張亂掙,被干萬帝抱在懷里強忍著哄了好一陣子才說出話,含混不清的說:“……臉……”
干萬帝徹底驚住了,明德趕緊伸手緊緊捂著臉,好像怕再挨兩個耳光一樣。然而干萬帝只猛地把他緊緊勒在懷里,用力之大,就好像恨不得現(xiàn)在就把明德生生勒死在自己身邊一樣:“……你個冤孽,你個冤孽啊……我要是現(xiàn)在狠得下心來殺了你也就算了,你這么渾渾噩噩的,以后怎么辦?我死了你怎么辦?誰護著你,誰照顧你?我真不如現(xiàn)在就勒死你,往后一道入了皇陵,還省心!”
明德被勒得難受,氣得吱哇亂叫。干萬帝也不理會這個,匆匆披衣下床,伺候著這小祖宗簡單梳洗好,才開門喝令:“叫胡至誠過來!”
張闊早就有所準備,已經(jīng)讓人在清幀殿里準備了一個精致偏殿,專門給胡至誠住下,因此一聽到傳令,只一盞茶工夫便看見胡至誠大禮跪拜在清幀殿大門之前,朗聲道:“臣拜見皇上!”
干萬帝忙迎上前:“愛卿平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