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我心心念念恐怖害怕了這么多年的事實,竟然完全都不是那么一回事?
明德伸手緊緊的抱住了自己的頭。卓玉喘息著,笑著嘆了一口氣:“算起來其實咱們還沾著一點姻親的關(guān)系呢,我的父親,傳給我這個龍印的男人,為了得到你父親的妹妹——也就是你的姑姑而親手殺掉了我們龍印全族,甚至包括自己的妻子……他甚至可以為了那個女人而丟棄自己的一雙兒女,他把我們丟到深山,幸虧有狼群養(yǎng)我長大……”
明德腦子里嗡嗡作響,幾乎聽不懂他在說什么。
“我就要死了,”卓玉說,“我找不到帶著龍印的我的孿生妹妹,沒有人能幫我熬過開印。為了你姑姑,那個帶著鳳凰印的據(jù)說很美貌的女人,我父親他可以做到六親不認,可以做到手刃血親……哈哈,如果當初留下來哪怕一個龍印的族人,我都不會落到今天這個境地中去……你知道現(xiàn)在幾乎已經(jīng)沒有因為開不了印而死去的族人了嗎?多么簡單,只要喝下自己族人的血,只要一小口就可以熬過開印……這么多年來,因為開印時喝不到族人的血這個可笑的原因而死去的,大概只有我了……”
開印的痛苦在身上蔓延著,青龍圖騰慢慢的張開,帶著深入骨髓的疼痛。
卓玉的笑聲近乎于哭泣,但是他沒有眼淚,一滴也沒有。
“我的母親,我的族人,帶著龍印的上千口人,可以說都是死在你姑姑手里的。她確實是個很漂亮的女人,讓男人迷惑心智,勾引得別人為她自相殘殺……后來你知道我是怎么殺死她的么?你不會想知道的,我告訴你上官明德,如果你看到她的死相,你會后悔自己生到這個世界上來!”
明德猛地撲過去一把抓起來,狠狠一膝蓋把他踢倒在地,抓著他的領口咆哮著:“但是那關(guān)我什么事?憑什么是我承受這一切?憑什么!”
“因為你活該!”卓玉猛地把他掀翻,狠狠一巴掌打過去。
“這就是你的命!你活該!別在這里跟我矯情說你很痛苦,要不是你們族的人,我怎么會承受這種滅族的事情!我怎么會在狼群里長大!我孿生的妹妹怎么會淪落到這種偏僻的地方來受苦,一輩子連一個親人都見不到!”
一個有妻有子的帶著龍印的男人,愛上了山那邊一個帶著鳳凰印的女人。那個女人告訴他,如果要過來娶我,那你就必須殺掉你全族的人,包括你的妻子和你的孩子。
這個男人真的照著做了。他不忍心殺掉一雙龍鳳胎,于是在殺掉全族的人之后,他把兩個嬰兒丟進了深山。
那個女孩子從此消失了,那個男孩子則喝著狼的奶長大。然后有一天,一個路過的人救了他,教他武功,養(yǎng)他長大。
然后過去了很多年,有一天山那邊的鳳凰族人打開門,一個黑衣的年輕男子,有著這個世界上最俊秀的面容和最冷酷的眼睛,帶著一把長劍,登門來討那二十年前的累累血債。
沒有人會想到他還活著,然而他不僅僅活著,還回來報仇了。他砍下自己父親的頭顱,他讓那個勾引了自己父親的女人生不如死。他殺了所有人,其中就有上官明德的親生父親。
干萬帝派來的救兵恰到好處的扮演了一個被黑鍋的角色,他們趕來的時候只看見那個殺神遠去的背影,卓玉這個名字,從此終結(jié)了兩個天人遺族的神話。
沒有人知道天人遺族的毀滅僅僅是因為一場最開始的情殤。愛和毀滅相生相伴,碰撞出絢爛的光彩,然后一同走向滅亡。
青龍印漸漸的打開,龍鱗已經(jīng)蔓延到手背上。明德突而站起身去一把撕開卓玉的前襟,龍爪的位置已經(jīng)漸漸的貼近了心臟。
“你妹妹在什么地方?”明德臉色蒼白,緊緊的抓著卓玉的肩膀,“你說!我去找她來救你!”
卓玉一巴掌把他打翻在地:“滾!你這個廢物!你現(xiàn)在應該殺了我!殺了我你知不知道!”
明德跪坐在地上。
“你姑姑殺了我全族,我殺了你全族!你知道我的手上沾染了多少你親人的血嗎?蠢貨!”
明德抹去嘴角的血跡,搖搖晃晃的站起身,走到他身邊去跪下來:“你喝我的血會不會管用?快說!”
卓玉狠狠的把他一腳踢開:“滾蛋!你的鳳凰血,我喝一口就立刻完蛋!”
“那你快說你妹妹在哪里!”
“上官明德,你瘋了是不是!”
“我沒瘋,”明德說,臉色蒼白的可怕,聲音一個字一個字就像是從冰渣子里蹦出來的,“我只是不想……一個人被丟下……”
我只是不想一個人被丟在這個世界上罷了。
我已經(jīng)沒有家人了,沒有和我……一樣的人了……
卓玉頹然倒在地上。這個不可一世的、總是尊貴而威嚴的天下第一高手,此刻就像是當初那個在狼群里的孩子一樣,強撐著兇狠,其實已經(jīng)不堪一擊。
“明德,”他喘息了一會兒,平靜下來說,“我現(xiàn)在很痛苦,你要是殺了我,我就解脫了,你知不知道?”
“嗯?!?/p>
“你很幸運,你可以活下去,甚至把血脈延續(xù)下去,你知不知道?”
“嗯?!?/p>
卓玉幾乎要哽咽了:“我殺過這么多人……現(xiàn)在我只想看著一個和自己一樣的人活下去……我沒有別的指望了,你知不知道?”
明德覺得眼睛很酸,喉嚨里像是哽住了一樣:“但是我也不想一個人留在這個世界上,你懂嗎?”
卓玉偏過頭去看著他:“你不一樣……你那個天朝的皇帝,對你很好,你好好活下去……忘記那些仇恨……忘記上一代人的事……把你的家族你的血脈都忘記,不要活得像我一樣……我就會很高興了……你懂不懂我的意思?……”
明德覺得臉上濕濕的,他不知道那是因為自己流淚了。奇怪的是他竟然這么悲傷,沒有得知真相后的震驚和仇恨,對那些血債也沒有真實感,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悲傷。
好像整個心臟都緊緊縮起來了一樣。
他踉踉蹌蹌的站起來,搖搖晃晃的向門外退去。
“卓玉,”明德說,“你不告訴我,我可以自己去找……那個村莊的人不多,我總能找到……三天之內(nèi)我會回來這里,我不管你會不會發(fā)動戰(zhàn)爭或別的什么,但是現(xiàn)在你不能死,你不能死……聽見沒有!”
卓玉想說什么,但是劇烈的痛苦讓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躺在破廟的雜草里,眼睜睜的看著那個少年沖出了門。
……難道這樣的血債,還是不能在自己身上完結(jié)嗎?
難道我還要背負著這樣的罪孽活下去嗎?……
他緊緊地伸手抱住自己的肩膀。真冷,那些記憶里溫熱的血,就像冰冷的海潮一樣,一波接一波的涌來,淹沒了他的全身。
他顫抖著蜷縮起來,火苗在破廟的地上劈啪作響,映得墻上一道人影飄渺不清。
那個人影慢慢的走進來。卓玉頭也不回,他知道那是誰。
路九辰走到他面前,半跪下去,盯著他的眼睛。
“怎么?”卓玉問,神色痛苦而眼神平淡,“有什么事嗎?”
路九辰盯著他:“有其他辦法可以阻止開印的吧?!?/p>
卓玉頓了頓,冷笑起來:“你一個外人懂得什么!”
路九辰的聲音很平靜:“其實在你們家,有的人會開印,也有的人不會。區(qū)別很簡單,阻止開印的方法也很簡單,只是你清高自許,不愿意去做,對不對?”
……雖然這個人一貫就知道一些禁術(shù)秘聞之類的事……但是這些家族中的隱秘,他怎么會知道的?
卓玉默然不言。
路九辰靠近了一點,現(xiàn)在他幾乎是和卓玉面對著面了。這樣一個距離,連彼此的呼吸都能輕易的感覺到。
“卓玉,”他說,“你不是說過,為了拉攏我,即使是付出你身體的代價,也只是小事一樁的么?”
火苗的劈啪聲漸漸微弱起來,夜氣仿佛寒冷的河流,在這塞外的山間,一座小小的破廟里,慢慢的席卷而來。
偶爾兩聲鳥叫,遠遠的順著山風,渺遠的飄散在了深深的山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