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
賓利停在巷口,原本亮的引擎蓋已落下一層灰。過了會兒,一雙纖塵不染的牛津皮鞋踏上巷道,遠處攝影機后,導演唐琢盯著監(jiān)視器,蹙起的眉頭里已經壓不住煩躁。
這是這場戲的第七次NG了。
柯嶼穿一件領口洗到變形的T恤,藏藍的顏色已經發(fā)白,他從戲中抽離,剛才還發(fā)亮的眼楮迅速沉寂下去︰“對不起,唐導?!?/p>
“喲,怎么了唐導,大老遠的聽您一聲,戲走得不順?”
制片主任江湖里混上來的油,比唐琢更快地反應過來︰“湯總!您看這,今天什么日子什么風,怎么把您給吹來了?”
統(tǒng)籌跟場務竊竊私語︰“是辰野的湯總?!?/p>
“他怎么來了?”
柯嶼渾身一僵,但并不讓人看出,神色自如地打招︰“湯總好?!?/p>
唐琢離開監(jiān)視器,伸出手︰“湯總,好久不見了。”
他和湯野只在柯嶼簽約時見過一面。這個湯野是辰野的大股東,在娛樂圈素有人脈和名望,近四十的年紀倒還算保養(yǎng)得英俊。唐琢在圈內多年,也算見識過些場面,但大老板出現(xiàn)在一部普通項目的簽約現(xiàn)場,倒是少見。
現(xiàn)在看來,他不僅要親自看著柯嶼簽合同,還要親自看他拍戲。
柯嶼是辰野一哥,流量和口碑直接關系著公司的進賬——唐琢為湯野的出現(xiàn)找到合理的理由,姿態(tài)松弛下來︰“哪兒的話,柯老師表現(xiàn)得很穩(wěn)定?!?/p>
他說完后才意識到,這素來是恭維人的話,放在柯嶼身上好像他媽的在罵人。
湯野微微一笑,眼楮睨柯嶼一眼,“演的什么?”
柯嶼不想聽,跟唐琢打了聲招后轉身即走,盛果兒捧著熱毛巾給他擦手敷脖子,邊有些慫地對湯野弓腰點了點頭︰“湯總好?!?/p>
湯野習慣性地轉了轉食指上的戒圈︰“照顧好小島?!?/p>
制片主任老杜給唐琢和湯野一人敬了支黃鶴樓,湯野吸了一口從嘴邊取下︰“小島在片場也抽這個?”
老杜一頭霧水——他可是向來一視同仁的啊!柯嶼這種咖位他怎么敢怠慢?點頭道︰“自然!柯老師煙抽得也蠻兇,幸好不唱歌?!?/p>
還不講臺詞,凈他媽配音。
湯野吁一口,把還剩一長截的煙按滅在墻上︰“他不抽黃鶴樓,太濃,給他換云煙?!?/p>
老杜傻了一下,浮夸地一拍腦袋道︰“嗨,瞧我這記性!”
副導演搬過一把椅子要請他坐下休息,湯野擺擺手,“沒時間,順路過來看看而已?!庇謹堖^唐琢肩膀︰“唐導,借一步說話?”
經紀公司的老板能有什么悄悄話要說?唐琢心知肚明,果然聽到湯野說︰“小島入戲慢,您多擔待。他是肯下功夫的,否則沈老師和栗山不會向你推薦,您說對么?”
唐琢嘆一口氣,欲言又止。他知道柯嶼下功夫采過風,人物的動作都設計過的,那種精準甚至偶爾讓唐琢驚艷,但怎么說……“也不是特別差,但怎么講…… 是柯老師他缺了股神?!?/p>
像按部就班做動作的空殼子,挑不出錯,但很奇怪,沒有任何打動人的內核。
湯野并不意外,笑了一笑︰“我明白,您多給講講戲?!?/p>
他是可以跟栗山談笑風生的人,唐琢素來清高,但也在他這種懇求中飄了一下,抽一口煙后點點頭︰“那是自然,那是自然?!?/p>
沖柯嶼天天劇本不離手的勁兒,以及那本打滿補丁批注都快翻爛了的劇本,他也愿意對柯嶼多一點耐心。
他惶恐又自得的微表情閃過,并沒有躲過湯野的視線。
司機兼助理阿州侍立在一側,見老板回來了,順從地打開車門。湯野不多話,只是淡淡地一揮手,賓利無聲滑過巷口,過十幾米轉進另一條小巷,湯野道︰“你去盯著?!?/p>
“好的?!?/p>
?
盛果兒將熱毛巾燙了三次,直到把頸后皮膚都燙紅了,聽到柯嶼嘶一聲,她才如夢初醒。翻開后領口一看,肩膀被擔子壓著的地方不僅一道深深的紅印,甚至都已經磨破了皮。
“對不起對不起柯老師,我去給你拿冰塊?!?/p>
“不用。”柯嶼轉了轉肩膀︰“湯總走了嗎?”
盛果兒從窗戶里看一眼,正巧可以看到攝制組在的位子,監(jiān)視器后只有唐琢和攝影老師在溝通,“走了?!?/p>
柯嶼淡淡“嗯”一聲,“把藥給我。”
盛果兒地轉身︰“哥……”
氫溴酸西普蘭片。
輕微的成癮性。
“還沒到吃藥的時候呢……”盛果兒下意識地絞緊了毛巾,熱水滴滴答答地順著洇進地磚縫里。
柯嶼睜開眼楮,沒什么情緒地吩咐︰“去幫我拿兩個創(chuàng)可貼吧?!比缓蟊銖阶宰呦蛏嘲l(fā),從盛果兒的帆布背包里翻出了藥劑。懶得倒水,他閉眼仰脖,用力咽下。
老杜剛好這時候來敲門,親自請柯嶼︰“柯老師?您休息得怎么樣?咱們可以開始了嗎?”
柯嶼穩(wěn)步踏出。
下午的光線刺目,老杜多嘴說道︰“您說您不抽黃鶴樓,怎么不早跟我說呢?我給您準備云煙啊您說是不是?這這這,嗨——”
“我抽黃鶴樓,云煙已經厭了?!笨聨Z淡淡道,在老杜迷惑的目光中走向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