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最后一次?！痹粗俳舆^她的話，不容置疑地，再說一遍，“最后一次，不許做別人的?！?/p>
譚音茫然抬頭看他，他臉上的表情她沒見過，又希冀，又想隱藏，帶著一絲痛楚，然而眼底又是喜悅的，像藏了一朵顫巍巍的小花苞。
她情不自禁點了點頭，他眼里那朵花兒一下子就盛開了，他小心翼翼垂下眼瞼，護著它不給人看到似的，半晌，帶著點得意張狂的玩笑語氣開口道：“因為你喜歡我，所以才會把機關(guān)人做成我的模樣吧？”
她想搖頭，可是脖子執(zhí)拗地不肯動一下，憋了半天，也只好垂下腦袋，一聲不吭。
小客廳陷入一種奇異的沉默里，譚音覺著自己該離開，去二樓她的那個亂糟糟的屋子里蹲著，再做點什么別的東西轉(zhuǎn)移一下注意力，可她又舍不得走，炭火烤得她渾身暖洋洋的，腦子里都暖洋洋的。
過了好久，也可能只過了一會兒，她有些心不在焉，忽聽源仲說道：“等雪停了，咱們?nèi)ネ饷娲笮┑某擎?zhèn)逛逛，我要買些東西。”
記得他曾說過，離開了方外山，想要游山玩水來著，結(jié)果他們在這個小洞天里住了好幾個月，看上去他沒有半點想離開的意思。這樣也好，遠離塵世，遠離被韓女蠱惑的那些戰(zhàn)鬼，他就這樣安安靜靜活到老死……
這突如其來的念頭讓譚音忽然感到一陣不舒服，那個快被她遺忘的丟在腦后的最終目的大喇喇地跳出來。她都快忘了，她陪著他，是為了等著他死。她發(fā)覺自己很不情愿去深想這個問題。
其實也沒有什么不對，他不知道，她不說，仙人的一輩子不過數(shù)千年，陪著他一輩子……有什么不可以呢？
她甘愿做這幾千年的凡人小工匠，夏天流汗，冬天發(fā)抖，每天做一些稀奇古怪的小東西，就在這幽麗的洞天里，他的一輩子，只有他們兩個。
她不光是為了泰和才愿意這樣做，所以，沒有什么不對。
沒有什么不對。
門簾又被人掀起，源小仲端著賢妻良母的臉，慈祥和藹地給他們送來了兩碗熱湯，不知用什么東西做的，濃湯是淡紅色的，聞起來甜絲絲，還帶著一絲清醇的酒氣。
譚音舀了一勺送嘴里，甜糯滑軟，芬芳濃郁，滋味實在妙不可言，她自己都驚呆了：“源小仲，你做的東西這么好吃。”
源小仲扭著衣帶含笑低聲道：“你們喜歡就好。”
說罷他含羞望了一眼譚音，再含羞瞥一眼臉色鐵青的源仲，慈愛地說：“你們、你們要好好相處啊……”然后捂著臉又跑了。
源仲忽然覺得他再也不想在這個洞天待下去了，不然他怕自己將這個惡心的機關(guān)人拆掉。他要立即、馬上、此時此刻就出去逛逛。
這場搓綿扯絮般的大雪下了四五天才停，四五天里，源仲幾乎從早到晚都將自己關(guān)在臥房里不出來，不知道究竟搞什么東西，有時候譚音去找他，便聽見屋里劈里啪啦一陣亂響，隔好久他才來開門，還只把門開一個縫，不給她偷看屋里的場景。
說好了雪停出去買東西，他又拖了好幾天，才不甘不愿地牽著極樂鳥帶著譚音離開洞天，而且他也不知幾天沒睡覺了，發(fā)髻松了一綹，掛在耳朵旁，下巴上甚至還有沒刮干凈的胡茬。
譚音甚少見他這種邋遢模樣，平日他就算怎么胡鬧，衣服頭發(fā)都一定是整整齊齊的，有狐一族是個愛美的部族。
源仲取了張毛毯將她渾身一裹，扔豬崽似的把她扔到極樂鳥背上，然后自己也跳上鳥背坐在她身后，吹了聲口哨，極樂鳥拍著翅膀緩緩飛高。
他似乎在凝神想事情，下巴抵在她頭頂，修長的手指將極樂鳥背上的毛一片片揪下來玩，揪得這只鳥發(fā)出不滿的尖叫。
譚音被緊緊裹在毛毯里，不要說冷，這會兒熱得都快出汗，她艱難地動了一下，開口道：“你是在做機關(guān)人嗎？遇到什么難題了？我可以教你。”
源仲哼了一聲：“不要你教?！?/p>
“你沒學(xué)過，也沒有傳承手藝，才幾個月沒辦法做出來的?！?/p>
“安靜點?！?/p>
譚音本來只是猜測，這會兒反而有八成確信他真的是在做機關(guān)人了，她一時好奇，急忙問：“你真的在做機關(guān)人？想做什么樣的？”
源仲嘆了一口氣，把她的腦袋擺正：“再不安靜，我就把你丟下去了?！?/p>
這只狐貍的脾氣總這么壞，譚音只好閉嘴，所幸城鎮(zhèn)不遠，極樂鳥飛了不到半個時辰便落在一處城門前，與那些小鎮(zhèn)不同，此處即便是仙妖們，也須得步行過城門關(guān)卡，出入如此嚴格，應(yīng)當(dāng)是瓊國的王都歸虛。
聽說近幾年瓊國一直在鬧農(nóng)民兵起義的事情，以前還有個驃騎將軍鎮(zhèn)守嘉平關(guān)，后來那將軍不知為何失蹤了，農(nóng)民兵節(jié)節(jié)逼近，搞得歸虛城也是人心惶惶，遠遠地便見朱紅色的皇宮圍墻，幾乎是五步一兵，十步一設(shè)崗，稍微有些閑雜人等靠近，便立即被驅(qū)趕。
譚音騎在極樂鳥背上，望著那朱紅色的圍墻，忽然有種很熟悉的感覺，她覺得自己似乎來過這地方，可又想不起具體是怎么回事。
恍惚間，只覺源仲將極樂鳥拴在一間店鋪門口，她急忙回頭，見他閃身進了店鋪，她趕緊追進去，源仲回頭瞪了她一眼：“乖乖在門口等我，不許跟著。”
“哦……”
譚音只好停下腳步，隨意打量店內(nèi)的貨物，大多是些手藝做的東西，香樟木的面具、盛香粉的精致小木盒、手工做的小銅人之類，最顯眼的是放在店鋪正中水晶柜子里的一只瓷盆，約莫有五寸多高，瓷盆是淡淡的天青色，盆內(nèi)畫著十分精致的蓮葉蓮花，栩栩如生，畫藝十分高超。
見她盯著那只瓷盆看，老板有心要做生意，笑瞇瞇地過來說道：“姑娘，這瓷盆來歷不簡單啊。”
譚音顯然不懂與商家如何打交道，一下子就上鉤了：“怎么不簡單？”
老板神秘一笑：“你聽說過公子齊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