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章 阿楚(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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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并不是一個好單子,可譚音知道,韓女一定會答應下來,哪怕知道繡成圖后會出現意料不到的情況,她還是會義無反顧的去繡。
正如同譚音自己對待工匠技巧的狂熱,韓女對待刺繡也有同樣的狂熱,做自己沒有做過的東西、打磨全新的手藝,這項誘惑他們沒有人能夠抗拒。
昔年曾有海外荒地的人重金求姬家做一尊木頭咒術人,用以對付仇家,譚音的祖輩知道這并不是好東西,卻還是花費數月的心血做了出來。這就是充滿至誠熱血的手藝人,他們心中沒有世俗既定的善惡,所有的靈魂與熱情都獻給了制作。
猛鬼圖用色大膽,畫風凌厲,對韓女來說,這是個全新的挑戰(zhàn),她的籃子里此刻裝的不再是平日里用的絲線珠子,而是繡坊大娘備好的無數染上色的人發(fā),針也不是平時所用的繡花針,而是人骨打磨出的骨針。
整整三天,她不吃不喝不睡,埋頭在繡圖中,神情虔誠認真,她所做的是陰損無比的咒殺之器,可她的表情,卻像是完成一件自己目前最杰出的作品一般,假如藏在胸中的靈魂可以被人看見,那此刻韓女的靈魂之火一定是熊熊燃燒著的。
出乎意料,這三天阿楚并沒有來吵她,她不知跑哪里玩了,晚上回來睡覺,天一亮就又跑出去,韓女忙著刺繡,沒顧得上她。
最后一天,天快要亮的時候,猛鬼刺繡圖終于完成,韓女絞斷線頭,將這幅繡圖舉起細細端詳,猛鬼用人發(fā)繡成,用骨針一針針刺出來,栩栩如生,靠近一些,甚至可以感覺到陰氣撲面而來。光影微妙,猛鬼像是要伸展手腳從畫中一躍而下。
“不許出來?!表n女低聲呢喃,不知是說給自己聽,還是說給這栩栩如生的猛鬼聽,而畫中的猛鬼終歸是沒有像鯉魚一樣跳出來,它安安分分地待在繡圖中,眼中波光流轉,竟像是有靈智般。
她松了一口氣,換上普通的繡花針與絲線,在猛鬼繡圖上填補各色花草樹木,很快,這幅陰損可怕的刺繡圖就變了樣子,圖中春意盎然,分明是一派春日游園麗景之意,猛鬼被藏在遠方起伏隱約的山巒之中,再也看不出。
完成這一切,韓女神情疲憊卻又無比滿足,她珍惜地用手輕輕撫摸這匹刺繡,將它細細折好,放進了籃中,今天可以交貨了,報酬是三錠黃金,可以請人建幾間大瓦屋,換上嶄新的家俱,阿楚再也不用穿自己陳年的舊衣裳,她愛吃鎮(zhèn)上的餛飩與肉粽,今天可以帶她吃個夠。
她提著籃子正要出門,忽聽外面客廳里有細微的腳步聲,韓女一把揭開門簾,笑道:“阿楚,今天醒得很早呀,跟姐姐去鎮(zhèn)上……”
話沒說完,卻見阿楚滿身狼狽,臉上甚至遍布青紫,嘴角破了,血跡還沒干,像是被人打的,她一見韓女,反而掉頭就跑,韓女急忙追上去,拽住她破破爛爛的衣服,急道:“怎么了?誰打你?!”
阿楚神情倔強,一言不發(fā),她眼睛腫了好大一塊,不知誰下的重手,韓女掏出手絹替她擦拭嘴角的血跡,才一碰,她就疼得“嘶”一聲,奮力推開她,大叫:“別管我!你一天到晚就會繡花繡花!什么時候管過我!現在也別管!”
掙扎間,她衣服里掉出個錢袋,卻是前幾天繡坊大娘給的訂金,此刻錢袋居然已經空了,里面一個銅板也沒有。韓女又驚又怒,厲聲道:“你偷錢?!”
“我沒有偷!”阿楚叫得比她還大聲。
鬧了半天,阿楚才結結巴巴把事情經過說出來。
她們姐妹倆來到這個小村子不過兩年時間,之前父母健在的時候生活在另一個地方,韓女因為自小喜愛刺繡,六七歲的時候繡出的東西已經可以讓大人們驚嘆不已,母親便有心培養(yǎng)她成為繡娘,時常叫她替鄰居們繡些花花草草,原本一切都好,誰知有一天,她替鄰居繡的鴛鴦戲水枕面,在夜里突然變成了活物,鴛鴦飛了出來,鄰居被嚇個半死,自此非議不斷。父母受不了流言蜚語,帶著兩個孩子來到了這座村莊,原本相安無事,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村人不知從何處聽來韓女以前的傳聞,雖不知真假,但“魔女”這個稱號再也沒離開過她。
父母在日漸傳盛的流言中相繼病逝,只留下她姐妹相依為命,韓女幾乎足不出戶,加上有“魔女”的稱號,村里小孩兒們大多還是挺怕她的,但阿楚年紀小,又活潑愛玩,偏偏還特別倔強,被村里的孩子欺負了回來也不說。
這次韓女拿了大筆的訂金,阿楚有心在張老頭和村里小孩面前顯擺一下,上次他誣陷自己偷東西,畢竟她姐妹倆的窮在村里是出了名的,哪里有錢買得起張老頭的東西,每次只能過過眼癮。
她故意帶了一錢袋的碎銀子去找張老頭,不過是小孩子心態(tài):你說我沒錢買不起你的東西,我就帶錢給你看看。她并不知道這些銀子的分量足夠讓村里一戶五口人家衣食無憂地過上一年,張老頭乍見這么多錢被一個小孩拿著,頓時起了貪心,聯合村里一幫小毛孩,非說她的錢是偷來的,不但把銀子搶了,還把她胖揍一頓,威脅她說要去報官。
阿楚平白無故被打了個遍體鱗傷,還擔心他們報官,這幾天過得實在很辛苦,每天去找張老頭要錢,每天都被打,她又不敢告訴韓女,只能自己憋著,此時實在憋不住了,便只能把事情一股腦倒出來,哭得跟淚人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