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來折騰了這么久,等童淮能躺下來睡覺時, 已經(jīng)將近凌晨四點了。
他眼皮泛著濃重的酸澀, 緊緊黏在一起,怎么都睜不開, 就這還能虛弱地咕噥一句“床不夠軟”。
上一秒還在說話,下一秒就睡著了。
薛庭搖搖頭,傾身把趴在床邊的童淮往里挪。
睡著的小孩兒非常聽話, 任由擺弄,軟綿綿沒骨頭似的, 動作重一點眉毛鼻子就皺起來, 比醒著時還嬌氣。
薛庭給他搭上被子,坐在床邊,垂著眼皮盯著他看了會兒。
鳩占鵲巢的小卷毛四仰八叉的,睡相一言難盡,睡容倒是和他的臉一樣, 天然無害, 也毫無防備。
薛庭腦子里忽然閃過他那截細窄的腰,還有微微繃緊時凸顯的蝴蝶骨, 寬松的褲腰下凹下的腰窩。
童淮是個漂亮的男孩子。
哪里都很漂亮。
但他的確是個男孩子,臉部線條比女孩子要更鋒利一點, 喉結(jié)初顯,胸膛平坦。
……所以他在在意什么?
對方可是個男生。
薛庭闔了闔眼, 掐著眉心緩緩?fù)鲁隹跉猓?覺得自己好像不太正常。
他起身關(guān)了屋里的燈, 卻沒上床睡覺,輕手輕腳坐到書桌前,擰開臺燈,調(diào)整了下亮度。
夜色極濃極深,寧靜的近城郊像被抽空了一切聲響,萬籟俱寂。
任何一點聲音出現(xiàn)在這樣的夜里,都如驚雷滾滾般震響。
薛庭慢慢抽出本競賽書,怕寫字的聲音太大,只默然看著,在心里演算解題步驟,不得已時,才摁出圓珠筆,在草稿紙上草草寫幾筆。
順滑的筆尖在紙上一劃而過,聲音幾不可聞。
窗外漸漸露出熹微的晨光。
童淮緊擰的眉心舒展著,呼吸清淺,睡得無知無覺。
他遇到倒霉事時,總會在夢里再千奇百怪地過一遍,折騰得自己精神衰弱。
比如被陳梧污蔑那次,夢到親爹不要他了,被小混混打劫那次,夢到自己又是被捅,又是躺在鐵釘床上。
這一晚卻睡得格外好。
像是有什么守護神,驅(qū)走了本該到來的噩夢。
醒來時已經(jīng)十一點過。
童淮茫然睜開眼,一時忘了自己在哪兒,習(xí)慣性地想往被窩里蹭蹭,右腿一動,小腿連著腳踝就傳來陣劇痛。
他痛懵了,呆呆低下頭,盯著被包得嚴實的小腿,昨晚的記憶才慢慢涌回腦海,薅了把亂糟糟的頭毛,嘀咕著低低罵了聲靠。
屋里沒人,枕邊放著套干凈嶄新的T恤和長褲,似乎比他當(dāng)睡衣這套要小。
童淮小心地坐起來,又慢吞吞地換上薛庭的衣服,發(fā)現(xiàn)正好合適。
腳腕連帶著小腿動一下都疼,手機又沒電,童淮眼巴巴地坐在床邊,心里呼喚著薛庭。
像是聽到了他的聲音,下一秒房門哢噠一聲被推開,薛庭提著雙新的拖鞋走了進來。
童淮急著上廁所,趕緊張開雙臂,虛弱地叫:“薛哥,我走不動?!?/p>
薛庭:“……”
薛庭放下拖鞋,像昨晚那樣,把童淮又打橫抱了起來。
童淮渾身不適應(yīng),感覺這樣毫無男子氣概,但身在敵手不敢反抗,委委屈屈地打商量:“能別這么抱嗎?”
“能,”薛庭語氣涼涼的,“別在腰上或者自己走,選一個。”
童淮:“謝謝,您這樣抱著我充滿了男子氣概?!?/p>
說完還伸手抱死了薛庭的脖子,生怕他下一秒不耐煩,真把他扔下去自己走。
薛庭眼底的笑意一閃即逝,把童淮抱進浴室。
然后他閑閑地抱著手,倚在門邊,看童淮艱難地扶著墻慢騰騰地挪到馬桶邊,抿著唇瞪過來,一雙眼水汪汪的,耳根通紅。
他終于沒忍住,偏頭笑出聲,懶懶地揚揚手,不欺負人了,闔上門離開。
等童淮洗漱完,耐心等在外面的薛庭又抱著他下樓去。
薛老爺子的腿本就有老毛病,老年人骨頭也脆弱,恢復(fù)得慢,到現(xiàn)在腿腳依舊不利索,拿著噴水壺,顫巍巍地從屋外走進來,見童淮被薛庭搬下來了,連忙放下手里的東西走上前。
一時間,兩個傷號都從彼此眼中看出了對對方的同情與憐愛,惺惺相惜。
薛老爺子坐到沙發(fā)上,拍拍身邊,示意薛庭把人放這兒來。
薛庭把童淮放下,半瞇著眼,盯著這倆不省心的傷號:“您別拎著他亂跑。”
童淮和薛老爺子同時嘖了聲。
薛老爺子已經(jīng)聽薛庭說過昨晚的事,戴上老花鏡,憂心地打量著童淮:“小童啊,還有沒有哪里不舒服?痛不痛?”
童淮小時候更嬌氣,一點小傷小病都不消停,絞盡腦汁地引起童敬遠關(guān)注,最好是讓他立刻放下工作跑來陪他。
等到了十五六歲,他反而不喜歡再讓童敬遠因為他而耽誤工作,嘮嘮叨叨的碎碎念和抱怨不少,磕磕碰碰的傷和生病卻瞞得死死的。
只要沒出大問題,就不用告訴童敬遠。
介于他小時候那大驚小怪的脾氣,童敬遠一直覺得兒子有什么毛病肯定都會跟自己說,沒說就是沒事,因此非常放心。
所以聽到薛老爺子的問話,童淮習(xí)慣性地不讓長輩擔(dān)心,笑瞇瞇地彎起眼:“就小腿受了傷,不疼了,一點都不疼,您別擔(dān)心。”
“瞎說,哪有受了傷不疼的?!?/p>
薛老爺子不買賬,故意虎下臉,枯瘦的手掌輕輕拉過童淮的手,看他手上也有擦傷,嘆了口氣:“在爺爺面前就不要硬撐啦,你這小孩兒?!?/p>
童淮遲緩地眨了眨眼,覺得眼眶有點熱熱的。
薛老爺子滿腔慈愛,可惜在制冷機孫子身上得不到用武之地,瞅著面前乖乖的小孩,越看越喜歡,越看越心疼,再想想孫子的行徑,琢磨了會兒,突然開口:“小童,你家里也沒人,腿傷了也照顧不了自己,要不……最近住這邊來?”
“???”童淮呆了。
他剛還在思考要不最近去俞問家,以及他去俞問家后,該怎么和薛庭交待。
老爺子開了口,決心也堅定了:“來這也好有個照應(yīng),?。客ネゲ粣壅f話,家里就跟沒他這個人似的,多你也能多點聲音?!?/p>
震愕過后,童淮的第一反應(yīng)是拒絕,可對著老人家誠懇的神色,又不知該怎么拒絕。
而且薛庭會肯?
他在心里組織著委婉拒絕的話,忽聽不遠處傳來清清淡淡的聲音:“多你一個也不多?!?/p>
童淮抬眼,撞上了薛庭的視線。
站在廚房門邊的薛庭神色如常,眼神深水無瀾,看不出多余的情緒,只靜靜地盯著他,仿佛等不到他的回應(yīng),就不會收回目光。
雖然他沒再說其他的,但童淮就是覺得,薛庭希望他留下來。
到嘴的話轉(zhuǎn)了個彎,他的嘴唇動了動:“那……打擾了。”
老爺子咧嘴一笑,薛庭平淡地“嗯”了聲,回廚房繼續(xù)忙活。
說出口的話潑出去的水,童淮張了張嘴,簡直懷疑薛庭是個魅惑人心的妖怪。
要不怎么兩人一對視,他就不假思索地答應(yīng)了。
沒等太久,倆吃白食的等到了今日午飯。薛庭將菜盤端上桌,用圍裙擦了擦手,摘下圍裙,從墻角提起袋貓糧:“你們先吃。”
童淮想起那三只小貓在他這兒養(yǎng)著,趕緊舉手:“我也想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