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人來人往,人聲鼎沸。
童淮和薛庭四目相對, 氣氛死一般的寂靜。
童敬遠、薛頌初和李叔叔三人正進行著成年人的虛偽客套, 見倆小孩呆著不動, 異口同聲問:“怎么了?”
三人的聲音像是一記重錘,陡然打破了那股怪異的沉默。
童淮一個激靈, 第一反應是找個角落蹲下來思考人生,薛庭的反應卻比他快一步,一把攥住他的手, 漆黑深邃的眼眸底仿佛燃著片火光, 露出個淺淡的笑, 輕聲細語,一字一頓:“你好, 我是薛庭?!?/p>
……親娘啊, 這還不如不笑呢!
童淮默默打了個冷戰(zhàn),努力想把手抽回來。
然而薛庭的力氣比他大, 鐵鉗般攥得死緊,他連根手指頭都拯救不了。
面前的人如此熟悉,又有點說不出的陌生。
薛庭一點點冷靜下來, 盯著這個跟他哭唧唧地說“我家太窮了我爸欠債跑了我不得不打暑假工賺學費”的漂亮小騙子,眉梢輕微抬了抬:“你叫什么?”
聲音壓低,仔細聽似乎還很溫和,眼神卻不像那么回事。
簡稱笑里藏刀。
童淮:“…………”
親愛的爺爺奶奶, 救命。
童淮簡直想轉(zhuǎn)身拔腿就跑, 艱難地咽了口唾沫, 討好地用手指在他手心里蹭了蹭,小小聲:“……你可以叫我淮崽?!?/p>
薛庭依舊沒有放手,在眾目睽睽之下,臉色淡淡的、隱秘地揉捏著童淮細長的手指,一眨不眨地注視著他。
老爹就在身邊,童淮渾身發(fā)麻,緊張極了。
欣賞夠童淮的表情,半晌,薛庭終于松開手,嘴角飄忽地彎了彎:“認識這么久,都不知道你就是童家的小少爺?!?/p>
剛才來的路上,薛頌初隨意給他介紹了一些人,說完了可能覺得都是成年人,他會覺得無聊,又順帶介紹了幾個同齡人。
有個童家的小少爺,嬌生慣養(yǎng)的,是個嬌嬌氣氣的小男生,成績不太好,不過家里很寶貝。
他當時沒什么感覺,揚了揚眉,心想,哪個男孩子會有他那個寶貝嬌氣。
童淮心虛地縮了縮脖子,小聲頂回去:“那我也不知道你是薛家少東家啊?!?/p>
還委屈上了。
薛庭生出些啼笑皆非的感覺,一時不知道該好笑多一點,還是生氣多一點。
雖然很想捏這滿口鬼話的小卷毛一把,不過童敬遠就在一旁虎視眈眈,理智讓他在未來岳父面前收斂好表情,禮貌地打了個招呼。
童敬遠稍稍看出點門道——感情這倆孩子壓根不知道對方的家庭背景。
那還挺好,感情純粹。
也只有學生時代才可以擁有這么純潔的友誼了。
童敬遠心里感嘆,客客氣氣地夸獎了薛庭幾聲,又跟有過幾面之緣的薛頌初聊起來。
童淮趕緊溜回為他遮風擋雨的高大爸爸背后,擋住了薛庭有如實質(zhì)的視線,恨不能把自己縮成一小團,掏出手機,飛快打字搜索——
-撒謊被男朋友發(fā)現(xiàn)怎么辦?
-男朋友好像比我有錢怎么辦?
-裝窮被發(fā)現(xiàn)了怎么辦?
李叔叔依舊不懂眼色,納悶地瞅瞅他,大大咧咧問:“小童,躲著拿手機摁什么?哈哈哈,不會是回女朋友的消息吧?”
童淮:“……”
童淮想把李叔叔的鞋子脫下來塞他嘴里。
他把手機收回來,哭喪著臉,小心翼翼地從童敬遠背后冒出半顆腦袋。
薛庭仿佛裝了個雷達,立刻看過來,兩人的視線撞上,他的眸光涼涼。
童淮默默縮回去,一番掙扎之后,決定尿遁。
等薛庭冷靜冷靜,不再用這么恐怖的臉色看他,他再解釋。
小卷毛的那點小心思好猜得很,薛庭撩起眼皮掃了眼他露出的一縷頭毛,不動聲色地拍了拍薛頌初的背。
薛頌初看出點門道,瞇了瞇眼,配合地道:“我們大人說話,他們孩子聽著無聊,讓他們出去轉(zhuǎn)轉(zhuǎn)吧,我們說我們的。聽說會所后面的玫瑰園很漂亮,小庭帶你同學去看看?”
童淮瞪了瞪眼,剛要拒絕,薛庭就點了下頭:“好。”
童淮:“……”
親愛的爸爸,救命。
童敬遠并沒有聽到兒子心里熱切的呼聲,沒怎么把這事放心上,怕小孩兒在這種社交氣氛里悶到,不如跟熟悉的同學出去透透氣,體貼地拍了拍童淮的后腦杓:“去吧,崽崽,爸爸等會兒來找你?!?/p>
爸爸,連你也通敵叛國了。
童淮眼前一黑,覺得自己被世界拋棄了。
他邁著沉重的腳步,跟在薛庭身后,越想越后悔,越想越難過。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薛庭肯定很生氣吧?
可是薛庭也沒告訴過他他的家境啊。
……不過薛庭也沒開口說過什么,都是他自己腦補的。
許久,薛庭的腳步一停。
會所的溫室花園里,冬天也盛開著玫瑰,白的紅的、純潔火熱,恣意盛開,在燈光的輝映下,仿佛蒙在一層紗簾中,風情萬種。
童淮卻無心觀賞這些玫瑰,惴惴不安地抬起頭,仿佛等待審判的犯人。
所有人都在里面高談闊論,這里很僻靜,只有他們。
薛庭用審視的目光打量著童淮,開了口:“家里條件不好、爸爸欠債出逃、為了學費打工?”
童淮:“……”
就知道逃不過這茬。
薛庭咬字清晰,每說一個字,童淮就心虛地后退一步,直至脊背貼到冰涼的石柱上,退無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