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湛離開了城門眾人的視線,就不再垂眉彎腰,他并不怎么刻意地直起腰身,王東湖也不過才到他的肩膀。
陸湛開口,“莫急,莫急?!彼谥羞@么安撫著王東湖,自己卻不由得四處打量。
王東湖奇道,“你找甚呢?”
陸湛的目光落在一棵樹上,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眉頭松展開來,他上前一步,來到了謝晗的身后,“老大人,時日不早了,我們還得趕到今晚的驛站,不然荒郊野外,露宿多有不便?!?/p>
謝晗哦了一聲,回過神來,“說得極是,我們還是行路吧。”
陸湛伸手,將謝晗頸項上的枷鎖與鐵鏈盡數(shù)除下,“委屈老大人了,此時并無他人,老大人不妨松快些,待到了驛站,到時再作番模樣與他人看也不遲?!?/p>
謝晗領(lǐng)了他的情。
陸湛將枷鎖鐵鏈放在了馬背的褡褳里,也不上馬,只牽著馬韁,跟在謝晗身后向前走。
王東湖無奈,也只得牽著馬韁跟在二人的身后。
又行了約數(shù)里地,道路窄了些,也不見了人煙。泥道兩邊有一片野林子,枝葉生得繁密,竟然看不清林子里的景象。
三人行經(jīng)時,忽聽得林子里有些動靜,仿佛有馬匹之類的躁動。
王東湖頓時警覺起來,將手搭在了腰刀上,“什么人,出來!”
林子里傳來一串清脆的笑聲,銀鈴一般,很是好聽。
就聽他們頭上的枝葉一陣亂響,從上面突然倒著冒出了一個小腦袋。
謝晗定睛一瞧,竟然是個小小的少年。
只見他雙腿盤著一根老枝,腿在上,頭在下,倒掛在枝頭,仿若好大一顆人參果,咧著嘴沖著他們笑??匆娙税l(fā)現(xiàn)他了,嘿嘿地做了個鬼臉,竟然兩腿一松,從枝頭直直墜下。
謝晗饒是久經(jīng)風(fēng)浪,也不禁嚇得心中一突,竟然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接。
可有人比他更快,陸湛從謝晗的身后竄到半空,只用一只手就抓住了那少年的一只腳踝,當(dāng)兩人落地時,謝晗被嚇得幾乎忘記呼吸,倒是那個少年哈哈大笑,很是歡喜的樣子。
謝晗覺得有些蹊蹺。
果然,陸湛穩(wěn)穩(wěn)地將那個孩子放到地上,還伸手給他拍了拍身上的塵土與碎葉之類的。和聲地那少年說,“小瑯,見過老大人?!?/p>
謝晗以為他叫小郎,見那少年一身短打,面容清秀喜人,尤其一雙眼睛,極似陸湛,一眼望來,給人一種天青水碧的感覺。那少年卻給謝晗行了一個女兒家的禮節(jié)。謝晗又是一愣。
陸湛有些不好意思,“老大人,這是我的獨女,陸瑯瑯。因家中只有我父女二人,我這次出門未免時日久了些,放她一人在家中很不穩(wěn)妥。所以才讓她隨行,還望老大人不要在意?!?/p>
謝晗呵呵一笑,連道無妨,見陸瑯瑯機靈活潑,便招手讓她過去,跟他說話。
王東湖卻是一愣,忙把陸湛拉到一邊。
他倆同住城南的街坊,早就聽說過陸湛是個鰥夫,當(dāng)年陸湛剛來京城時,還有不少鄰里想給他做媒,可陸湛為了這個寶貝姑娘,愣是統(tǒng)統(tǒng)推拒了。
“此番路途遙遠(yuǎn),又是這樣的棘手差事,你怎的把小瑯也帶上了?”王東湖低聲問。
陸湛很真誠地看著他,“真是因為路途遙遠(yuǎn),這一來一回,恐怕得有三個月的光景,我家中無人,怎能讓她一個人小姑娘待在家中。”
王東湖還想再勸,再心頭又有念頭一閃而過,終于嘆了一聲,隨他去了。
謝晗無子,很是喜歡小孩子,見陸瑯瑯雖然一副男孩子打扮,卻仍然掩不住的鐘靈毓秀,心中很是喜歡。只見陸瑯瑯方才在樹上一副調(diào)皮的樣子,如今站在他面前,卻也并不毛手毛腳的,比成人都還鎮(zhèn)定,說話干脆俐落,又不失可愛,不由得心中那些郁悶放下了大半。
陸瑯瑯見陸湛走了過來,便笑嘻嘻地歪著腦袋望著她爹。
陸湛問她,“可都備好了?”
陸瑯瑯一皺鼻子,“您也不看這事兒是誰辦的,能出錯嗎?”
她張嘴打了個響哨,林子里便擠出了一匹棗紅馬,后面還跟著一頭驢子。那棗紅馬擠到陸瑯瑯身邊,伸著腦袋要往陸瑯瑯懷里扎。陸瑯瑯摸了摸它的鼻子,然后對陸湛說,“您給的錢不夠,我手邊又沒有,所以只能買了頭驢子,好在我們不趕路,代步還是行的?!?/p>
陸湛覺得她說得也有道理。畢竟馬匹的價格比驢子貴了好多,而且他父女二人并無多少積蓄。不過好在方才在城門樓,那些官兒塞過來的錦囊相比夠他父女用上好一陣子了。
陸湛便對謝晗道,“老大人,反正我們不急著趕路,驢子的腳程還行,您要是不嫌棄……”
謝晗何等精明之人,哪里相信這世間會有無緣無故的好,但他畢竟年紀(jì)大了,有現(xiàn)成的便宜為何不要。
于是笑呵呵地爬上了驢背。他這一輩子,駿馬騎過,奢華的轎攆也坐過,不過騎驢倒是頭一回?!拔粲欣献域T青牛入函谷關(guān),僅有我謝晗騎毛驢赴碩業(yè),時也命也,時也命也。哈哈?!?/p>
陸瑯瑯在一旁突然插了一句,“周典南奔,老子出函谷,莫知其所終。老先生您是厭了誰,又要去哪里呢?”
這話王東湖沒聽懂,陸湛輕咳了一聲,謝晗愣住了,在驢背上強扭著脖子看向陸瑯瑯,差點兒閃了老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