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碧第一次見到鐘離靖的時候, 還是個未出閣的小女兒。
白家是修真大族,她是家里的獨(dú)生女,從小被視作掌上明珠, 備受寵愛呵護(hù)。她自小對修仙不感興趣, 修行總是懶懶散散, 爹娘疼她還來不及, 對她在修煉一途上也并未做過什么要求。
直到有一次,她外出游玩遇到一眾魔修,在差點(diǎn)被擄走之時, 被一路過的白衣仙尊所救。
爹娘趕來,對仙尊千恩萬謝又恭敬有加,她才知救下他的這人, 是修真界中久負(fù)盛名的大乘尊者鐘離靖。
從那天往后,她在爹娘驚訝的目光中沒日沒夜的拼命修煉,勤勉加上天賦,讓她一天天的飛速成長,終于如愿以償?shù)倪M(jìn)入了太玄宗。
她以為自己終于稍稍跟上了那個人的步伐,終于縮短了他們之間的距離,可當(dāng)她鼓起勇氣, 想同他靠的更近時才知道,原來那人修的,竟是無情道。
經(jīng)年的努力與癡望一夕之間化作鏡花水月,自小要風(fēng)得風(fēng)要雨得雨的她終于明白,原來有些東西, 是她注定得不到的。
可追隨著他的身影已經(jīng)變成了一種深入骨髓的習(xí)慣, 她改不了, 也不愿去改。于是她在太玄宗留了下來, 從區(qū)區(qū)金丹修煉到眾人仰望的煉虛之境,從一個普普通通的弟子到獨(dú)掌一峰的長老。她的目光也一直注視著他,看著他一路攀登至大乘巔峰,心無旁騖的追求無上大道,永遠(yuǎn)不會為任何人停步駐足。
她看著那人比草木還要無情的淡漠目光,心中時常絕望凄涼,卻又在苦楚中感到了一絲欣然和安慰。
這樣也好。他的眼睛中雖沒有她,卻也不會盛下任何人。
何況像他那樣的人,世上本就無人配同他比肩。
再后來,他收了幾個徒弟。
她一開始并未在意,因?yàn)橹肋@是掌門為培養(yǎng)人才對他的請求。天極峰上多了幾個人,變的多了幾分熱鬧氣,可他卻并未被這份熱鬧氣沾染分毫,對自己的徒弟也并不比對陌生人親近幾分,只是按部就班的指導(dǎo)他們修習(xí),盡到自己的責(zé)任而已。
她一直都是這么認(rèn)為的。
直到有一年春日,恰逢人間“百花節(jié)”,宗門中許多弟子都偷偷溜下山去參加集會,翠霞峰的女弟子們亦去秀水山采摘春日盛放的花兒,編成花環(huán)嬉笑著戴在頭上。她被這份熱鬧所感染,心念一動,亦摘了幾枝新綻的桃花,想送給他做書房里的點(diǎn)綴。
她揣著桃花枝來到天極峰,竟似回到了知慕少艾的少女年紀(jì),心中盡是隱秘的忐忑與歡喜。她想著見到他后要如何組織說辭,想著他會不會收下這幾枝桃花,想著收下后自己又要說些什么……
然后,她在天極崖上的一座小涼亭里看見了鐘離靖。
他不是一個人,對面還坐著一個白衣少年,眉目清雋,眼神澄亮,是他的二弟子孟塵。
兩人正在對飲,中間擺著的兩瓶桃花酒已經(jīng)空了。孟塵似乎不過癮,又去拎來了一大壇,眉間有種少年獨(dú)有的張揚(yáng)狡黠,好像在憋著一肚子壞水,誠心要把他的師尊灌醉。
只可惜,喝到最后,少年反而醉的一塌糊涂,趴在石桌上人事不醒。白衣仙尊則神色清明,靜靜看了對面的少年一會兒,喚:“孟塵。”
少年睡的天昏地暗,已經(jīng)聽不到一丁點(diǎn)聲音。
鐘離靖頓了頓,繼而站起身,把少年扶了起來。
他喝的是真不少,臉頰一片酡紅,眼睛緊緊閉著,纖長的睫毛也像歇息的蝶翼,安寧恬靜的闔著。鐘離靖無聲的看了他片刻,伸出手,將他散亂的一縷黑發(fā)輕輕別到耳后,然后揉了揉他面朝下睡覺時壓紅的額頭。
高高在上、無情無欲的仙尊眼中,此刻終于流露出一絲不一樣的情感。
冷靜而溫柔,克制而熱烈。
這樣的眼神,她最熟悉不過——
因?yàn)檫@是她這么多年,一直遙望他的眼神。
是一個人情深到極處卻又絕望到極處,才會流露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