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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風掠過耳畔,鬢發(fā)輕輕飛舞,兩側(cè)青山白云飛速向后倒退,遠處陡峰直插天際,高渺望不見盡頭。
孟塵怕薛朗站的不穩(wěn)掉下去,略微向前伸出手臂,擋在少年身側(cè)。
薛朗整個人繃成一條直線,余光能看到身側(cè)一截天青色袖袍在風中翻飛,袖口處用銀線繡了一只白鶴,惟妙惟肖,好像隨時都會乘風展翅而去。
不僅如此,他還嗅到了一股淡淡的、清幽的蘭草香。
……是身后那人身上的味道。
少年的身體頓時更僵硬了,梗著脖子一動不動,片刻后,耳畔風聲停止,飛劍終于穩(wěn)穩(wěn)降落在地上。
薛朗立刻跳下去,噔噔噔倒退三步,咬牙狠狠瞪著孟塵。風把他的黑發(fā)吹的有些亂,隱隱能看到鬢發(fā)遮掩下,露出一點火紅的耳尖。
少年的表現(xiàn)處處帶著針鋒相對的敵意,孟塵卻不介意他的態(tài)度,領(lǐng)著他一路來到一處院落。院子很寬敞,里面栽了著一棵大松樹,樹身粗壯,枝葉繁盛,大約有幾百個年頭。樹下有石桌石凳,再往里便是兩進居室。
“這是落松齋,你以后便住在這里吧。”孟塵沒再往里走,停下步子囑咐他,“被褥等日常用品已經(jīng)備齊了,若缺什么,只管問我,我就在你對面的棲雪居?!彼麆觿又讣?,一枚雪白的紙鶴撲閃著翅膀飛起來,慢悠悠的落在薛朗的肩膀上,“這是傳音符,點三下沖它說話,我會聽到?!?/p>
薛朗一點也不領(lǐng)情,甚至冷嗤了一聲:“要你操閑心!”
孟塵依舊沒生氣,唇角似乎還輕輕抬了一下,隨即轉(zhuǎn)身,離開了。
院中只剩下少年一個人,他在原地一動不動的站了近一炷香的時間,才突然回了神似的,幾步匆匆走到院門口,繃著臉往外看了看。
沒人。
他幾不可聞的松了一口氣,側(cè)過臉看了看肩膀,伸出兩根手指,輕而又輕的把肩頭上的紙鶴捏下來放進手心。紙鶴乖巧的扇了扇翅膀,繼而低頭,用嘴巴在他掌心輕輕啄了一下。
薛朗呆了一瞬,黑發(fā)下的耳尖更紅了,鮮艷的幾乎要滴血。他攏起掌心,捧著紙鶴走進屋里,找出一個干凈漂亮的儲物瓶,屏住呼吸,小心又小心的,把紙鶴輕輕放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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棲雪居院子里,栽了一片芭蕉。
芭蕉四季常青,春夏青翠欲滴,秋日分綠上窗,凜冬雪壓殘葉,皆是詩意好景,孟塵很喜歡,親手照料了許多年。
他拿起一旁窗臺上的水壺,給芭蕉葉澆水時又想起方才那個兇神惡煞的少年,眼里禁不住浮起一層笑意。
上輩子,他曾把那個少年恨到了骨子里。
薛朗入門最晚,是天極峰的四弟子,亦是他的小師弟。他本對薛朗很有好感,對方天賦極佳,又肯吃苦耐勞,十分令人欣賞??上嗵帥]多久,孟塵卻發(fā)現(xiàn),薛朗對他有一種莫名的敵意,總是用冰冷厭惡的目光看著他,時常對他冷嘲熱諷,甚至惡語相向。
他不明白自己哪里招了這位小師弟的厭煩,溝通無果后,也就不再勉強和對方友好相處,只刻意避著便罷了。誰知薛朗卻不肯放過他,做事越發(fā)惡劣,甚至變本加厲的污蔑陷害他,若不是他反應(yīng)快得以自證清白,怕是真的要被逐出太玄宗了。
孟塵脾氣再好,也無法容忍薛朗種種惡劣的行徑,兩人關(guān)系徹底降至冰點,以至于他被誣陷為邪修、要被長老們清理門戶時,也曾一度懷疑,薛朗就是那個陷害他的人。
可直到后來,丑陋不堪的真相被揭開,他才終于明白,對他好的人不一定是真好,對他壞的人,也不一定是真壞。
薛朗不是恨他,那個少年只是在無可奈何之下,想要通過這種方式讓他遠離師門,遠離那些臟污而已。
他是在用一腔孤勇和真心,竭力救他的命。
前世種種在眼前劃過,孟塵想起上輩子臨死前,少年滿身鮮血,手持斷劍跪在地上,哭著沖自己嘶吼的情景,眼眶不由微微發(fā)熱。
他對薛朗,當真虧欠良多。
過去的已經(jīng)無法彌補,但這一次,他要好好對他的小師弟。
正出神間,庭院外響起一陣腳步聲,孟塵以為是薛朗來尋他,抬頭望去,卻見另一身著天青色校服的少年急匆匆的奔進來,看見他雙眸一亮,一雙桃花眼彎成月牙,展開笑顏向他跑過來:
“師兄!”
少年聲音清亮,帶著一股親近的撒嬌之意,直甜到了人心里。
孟塵看著奔他而來的人,眼中溫度卻漸漸消失,持著水壺的手指一點一點收緊,自內(nèi)而外沁出了一點涼意。
他站在這一片芭蕉前,記憶卻不受控制的回到某處暗無天日的牢籠,彼時的少年,也是用這般天真甜膩的聲音,在他耳邊含笑撒嬌:
“師兄,這是天底下最烈的情蠱,叫絲絲入扣,我費了好大功夫,專門為你尋來的?!?/p>
“你喜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