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今夜無星無月,天色陰沉沉的,隱隱醞釀著一場初秋的雨。
夜色中,一道身影悄無聲息的進了落松齋,速度雖不慢,但仔細看步伐卻有些蹣跚,一條腿一瘸一拐的,似是受了傷。
正是薛朗。
他本來以為今天要完蛋了,尤其是那個“孟塵”在把他扔下天極崖的時候還險惡至極的點了他的穴,封住了他的靈力,讓他連御劍自救都做不到。
生死關頭激發(fā)出強大的求生本能,他不顧一切的伸出手死死扒住了崖壁,雙手雙臂和兩膝都擦的一片血肉模糊,也就是爭取到的這短暫的停頓,讓藍胖及時沖到了他身邊,叼住他的后衣領救了他一命。
“看來平時沒白吃這么多?!毖噬硢⌒÷暤溃嗣牙镄〖一锏挠鹈?,藍胖已經(jīng)睡的不醒鳥事了,以它小小的身軀能叼住薛朗這么大個人已經(jīng)是個奇跡,更別說薛朗為了避免下毒手的人發(fā)現(xiàn)他沒死,扒著崖壁沒敢立刻上去,一人一鳥在半空中苦苦堅持了兩個時辰,才悄悄的從崖下爬了上來,借著夜色掩映溜回了落松齋。
太玄宗門規(guī)嚴苛,私自斗毆尚且要重罰,更遑論同門之間互相殘殺。天極崖因著陡峭危險,平日基本無人涉足,那人才敢在那里狠下毒手。如今回了落松齋,即便對方發(fā)現(xiàn)他沒死,想來也不敢膽大包天的再上門來殺他一遍。
薛朗瘸著腿,點了盞油燈,找出兩粒凝血丹吃了,吞咽時神色很是痛苦——他的脖子傷的最重,喉嚨里盡是血腥味,畢竟當初那人若是再多用一分力,他的脖子大概就要被生生掐斷了。
咽下丹藥,他又翻出一包止血散,低頭就著燭火灑在自己鮮血淋漓的手臂上。
就在這時,屋門被“咚咚”敲響了:“薛朗,開門?!?/p>
薛朗手一抖,一包止血散全灑在了地上。
殺他的人化成孟塵的模樣,必是用了化形術,這是一門十分高深的術法,很難看出破綻,卻也有缺點——此術法最多將幻化的容貌維持一個時辰,從正午到現(xiàn)在早已過了時效,所以門外不可能是下殺手的人。
也就是說,門外的人,是孟塵本尊。
薛朗大腦嗡嗡作響,立刻吹滅了燭火,慌里慌張的跑到了內(nèi)屋,撲到床上蒙住了被子。
孟塵敲了兩下,不見有人開門,屋內(nèi)干脆連燭火也熄了。
這都五天了,居然還在鬧脾氣?
孟塵這幾日沒來,一是掌門給他派了內(nèi)務,整日抽不出時間,同時也了解薛朗的脾氣,想等對方自己轉過彎來。
哪能想到五天過去,對方居然還在鬧別扭!
他又敲了兩下,得不到回應后,干脆自己推開門走了進去,把桌上的油燈重新點上了。
屋里亮起暖色的光,卻看不見人的影子,孟塵徑自往內(nèi)屋走去,果然在床上看到了一個鼓鼓囊囊的包。
“你躲什么?”他眼中帶笑,覺得這般孩子氣的舉動有些可愛,伸手去拉扯那縮成一團的被子,“出來?!?/p>
里面的人把被角拽回去,裹的更嚴實了,含糊的傳出了一點聲音:“有事明天說,我睡了!”
“睡什么睡?方才明明還點著燈?!泵蠅m微微蹙眉,覺出了不對勁,“你聲音怎么了?感冒了?”
被子里的人不說話了,將被子團慢慢挪到了墻根,看起來是打定主意不肯露面。
孟塵盯了那團被子一會兒,似乎妥協(xié)了:“那你睡吧。我明天再來?!?/p>
被子團左右搖了搖,意思是催他趕緊走。
孟塵收斂氣息,靜靜的在床邊站著,待那被子終于試探著露開一條縫時,立刻伸手,把整條被子給掀開了。
薛朗嚇的渾身一個哆嗦,一個猛子將腦袋扎進枕頭里,孟塵在電光石火間卻已瞥見了什么,原本帶著笑意的臉色立刻變了,一把攥住他的肩膀,不容拒絕的將他薅了出來。
“怎么回事?”孟塵皺眉盯著他盡是血痕的手臂,“你這是——”
他的聲音突然凝固了,目光落到了少年的脖子上。那里印著一圈掐痕,顏色是可怕的紫色,已經(jīng)浮腫的很厲害了,能看出下手之人是帶著殺心,壓根沒打算留情。
“……誰弄的?”
薛朗胡亂提了提自己的衣領,試圖蓋住那道可怖的傷痕,避開孟塵的目光,嘴里含糊道:“沒誰……”
聽著少年嘶啞的厲害的嗓音,孟塵睫毛一顫,他抿住唇,目光從少年脖頸的掐痕往下,到被擦破的、掛滿灰塵的衣服、血跡斑斑的手臂和十指,再到破破爛爛的褲腿和滲著血的膝蓋,腦中已經(jīng)明白了大概:“是裴玉澤?”
“他把你叫到天極崖,然后把你推了下去?!泵蠅m一顆心不住的下墜發(fā)寒,“是嗎?”
薛朗一愣,不僅是因為對方把情況猜的那么準,還因為對方在念出“裴玉澤”這個名字時,字里行間帶著的切骨冷意。
……是他聽錯了嗎?
在他呆怔的時候,孟塵陡然站直身子,轉身便往外走。
“喂!”薛朗一驚,下意識伸手拉住他,啞聲急切道,“你去哪!”
孟塵腳步一頓,心中突然有種空茫的恍然。
是啊……現(xiàn)在去那,又能如何呢?
裴玉澤是怎樣的人,他最清楚不過。他越對薛朗表現(xiàn)的在意一分,回護一分,那人便越瘋狂一分,然后變本加厲的報復回來。
他若不能將事情徹底了結,去了,又有何用?
一股強烈的憤怒、憎恨和無力感像潮水將他淹沒,孟塵胸口疼痛難忍,呼吸顫抖,一時難過的幾乎要喘不上氣來。薛朗在身后看不見他的神情,清了清嗓子,若無其事道:“沒什么大不了。只是我和大師兄有些不對付,發(fā)生了些摩擦罷了,你不要大驚小怪……”
“別說話了?!膘o默片刻后,孟塵低低出聲,勉強壓下了翻涌的情緒,到外屋將油燈和傷藥拿了進來。
他把燈放在床頭,坐在薛朗身邊,不顧少年的躲閃,拉過他的手,輕輕將止血散灑在他的指尖。
薛朗見藏不過去,于是不再掙扎,老老實實坐在床上,讓青年為他清理包扎傷口。
雖然差點丟了小命,毫無反手之力的被打成這樣也很丟人,但薛朗看著面前被暖色燭火籠罩的青年,心頭的郁悶一點一點的消散了,突然覺得今天也沒那么倒霉。
最起碼,他還好端端活著,還能看見這個人,而且,對方還正在給他包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