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第九十七只小貓咪
袁方說自己骨裂了,并不是在開玩笑。他摔得太狠,尾巴骨受了點創(chuàng)傷,在那之后好幾天走路都別別扭扭,坐個公共交通都忍辱負重坐在老弱病殘孕專席。
偏偏到了工作室,工作人員還要大驚小怪地圍著他:“袁哥,怎么了?”
“出什么事兒了?——你那什么裂了?”
“還是痔瘡爆了?”
……都不是好嗎!
為數(shù)不多知道他與房淵道關(guān)系的則會用更加意味深長的目光注視房淵道,甚至過來拍拍他的肩。
“看不出來啊,天賦異稟啊?!?/p>
“真是對你刮目相看……”
……用不著好嗎!
袁方簡直沒法和這群人交流。他勉強在位置上坐下,房淵道往他身子底下墊了一個軟墊,坐在上頭總算是舒服了些。后頭鸚鵡這兩天不知道又學(xué)了什么,這會兒咿咿呀呀的好像在唱戲,袁方聽的頭疼,揮一揮手,又讓人把它的嘴給扎上了。
同事還在嘻嘻哈哈:“袁哥真是太奔放了,這么快就把自己弄成這樣,那到時候要是婚禮,豈不得一星期都下不了床?”
還沒等他答話,房淵道已經(jīng)淡淡開了口:“你們很閑?”
幾個閑聊的人瞬間沒了蹤影。袁方想了想,忽的又不氣了。
“想想看真可悲,”他說,“這群人還不知道司景準備搞大事的消息呢?!?/p>
要是真被他給搞出來了,起碼三個月內(nèi),工作室是別想清閑了。
搞不好,這周末大家都是要留下來一起加班的命。
這么一思索,袁方不由得長嘆:“同時天涯淪落人啊?!?/p>
又何必相互拆臺?
反正全是一群給司景收拾爛攤子的苦命仔。
他坐在椅子上膽戰(zhàn)心驚地刷手機,生怕一個不小心就刷出司景出柜的消息??煞瓉砀踩ヒ矝]什么爆炸性新聞,偶爾點進去一個還是個本地?zé)狳c,二戰(zhàn)老兵集體拜佛祈福。圖片上的一群老人頭發(fā)都已經(jīng)花白了,仍舊穿著當年的軍裝,有些已經(jīng)洗的縮水,緊緊貼在了身上,可不知為什么,即使是身形佝僂的,看上去也依舊有著挺拔的氣韻。
國慶過去不久,這樣的消息相當引人注目,已經(jīng)有幾個關(guān)注的記者過去采訪。袁方粗略掃了兩眼,說:“他們倒也不容易。這么大年紀了,還真一個廟一個廟地拜過去???——這到底是祈的什么福,不會和家里那祖宗一樣,祈求世界和平吧?”
房淵道剝個桔子塞進他嘴里,默不作聲。
袁方自己想了想,也覺得好笑。
“也是,哪兒都像司景一樣,時刻把世界和平當成夢想?!嬗幸馑肌!?/p>
——
真有意思,雜志社的記者也同樣這樣覺得。
他拿著問題稿,對面坐著的幾個人是他有史以來采訪過的年紀最大的幾位,其中有部分已經(jīng)過了九十歲高齡,馬上將要跨入百歲行列,露出來的皮膚蒼老又皺巴巴,像是風(fēng)干了的橘子皮。
半只腳都被埋入黃土的人,這會兒卻突然集體拜佛祈福,這本來就是一件罕見的事。
更何況還是穿著軍裝帶著軍功章的,便愈發(fā)顯眼了。
要是小年青,這個時候可能會被懷疑意識形態(tài)有問題,居然還存在宗教信仰;可這群人年紀大了,早就退伍了,各界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并不過分深究。
只是都難免好奇。
到底是什么樣的愿望,才能讓他們這么費盡心思?
“您們都去過了哪里?”
為首的老人掰著手指頭算,“寺廟。本地的,外地的,大大小小的,算下來,大概去了二十三個。”
“二十三個!”主持人咋舌,“您是有什么執(zhí)念嗎?”
“不是?!崩先藫u搖頭,解釋,“只是想給戰(zhàn)友祈福而已?!?/p>
他把手中一疊文件攤開。上頭有許多名字,密密麻麻的,老人指著那些字,解釋:“后面用黑色對勾標的,都是已經(jīng)不在了的。用紅色對勾標的,是已經(jīng)在簽名簿子上頭簽過了名的……”
主持人略翻了翻,上頭已經(jīng)有了幾十個簽下的名字。他感嘆,“真不容易。都是徒步上山的,您們的身體能受得了嗎?”
“也沒什么,”老人說的云淡風(fēng)輕,腰板筆直,“總得試試?!?/p>
電影《亂云》中有最后一個鏡頭,完成了復(fù)仇的青年邁步跨入山林,卻伸出一只手牢牢捂住了胸口,痛的渾身都在微微抽搐。
那是天罰。
老兵們都看見了,一瞬間也猛地理解了什么。在后頭小孫女再嘟囔
司景到底為什么一到春季就得休假時,這似乎便更驗證了他們那個近乎荒唐的猜想——
就是司景。從頭到尾,都是司景。
可是他們能有什么法子?
說到底,不過是一群凡人。除了跟著家中晚輩學(xué)學(xué)投票,他們也想找找別的辦法。
拜佛祈福的念頭便是這樣升起來的。幾個人湊資,點燃了整整二十三盞長明燈,在每一個寺廟里都點了。蠟燭常年不滅,幽幽地于玻璃罩中燃著,隨時有小尼姑小和尚每日盯著,生怕它們火星小一點半點。
萬一有一個佛祖愿意庇佑司景呢?!麄兛偛荒芊艞?。
大多數(shù)建在山上的廟都有直達的纜車。這么長時間走訪下來,他們卻連一次纜車也沒坐過,一節(jié)一節(jié)向上的臺階,便是單純靠他們一腳一腳地邁步上去,這才走到如今這個位置的。
“這樣才算是有誠意,”為首的老兵總結(jié),“得叫佛祖看見我們的真心。”
他動動嘴唇,笑了笑。
主持人問:“身體沒關(guān)系嗎?”
畢竟年紀大了,已經(jīng)快要走到人生盡頭的年齡,顯然并不適合再去做這樣的事。無論兒女朋友,都在跟著勸,勸他們趕緊將這個念頭打消了,好好照顧身體要緊,否則要是上山途中再突發(fā)些什么意外,誰負責(zé)?
無奈被勸說的老人相當固執(zhí),二話不說便把這話接下來,壓根兒不給家人再次相勸的機會。
“我負責(zé)?!?/p>
他的兒子兒媳都心急如焚,“爸!這不是鬧著玩的!”
“我也不是鬧著玩的。”老人身姿筆挺,又在鏡子前檢查了下自己的模樣,把皺紋旁邊一小根黏著的頭發(fā)拿掉了,”這事要是不做,我根本不可能安心。死了也不會瞑目的?!?/p>
誰也攔不住他們,只好隨著他們?nèi)?。就這么幾個風(fēng)燭殘年的老頭子,居然還當真爬了不少山,彼此攙扶著艱難地撐了下來。
說真的,不容易。這樣荒唐甚至不可思議的事,他們只能用同樣可以稱之為荒唐的法子來解決,可到底有沒有作用,他們的心中沒有半點底氣。
佛啊道啊各路菩薩各位真人啊,這些日子全都被許愿了個遍。許多游客只覺著搞笑,誰也不知道他們心中到底存著怎樣的期冀。
“干嘛呢這是,一群老爺爺?”
“該不會是作秀呢吧?”
老兵們沒有理他,只從懷里掏出張紙,顫巍巍又在那一行底下畫了一個勾。
“東西帶了嗎?”
“哎,帶了。”
于是牽著許多名字的簿子也被拿出來,在征得了院里人員的同意后,全都燒干凈灑進了香火堆。
那上頭有無數(shù)名字,有些是司景認識的,有些是司景不認識的。征集簽名時,老兵們并沒說出他的名字。他們只說,是為了要為那個人祈福。
哪一個?
就是當初救了許多人的那一個。
司景在當年是英雄,至今仍舊有小村莊供奉著他的雕像,將他當做神一樣對待;因此雖然不知曉他的名字,聽說是當年那個不肯接受封賞便一走了之的人,仍然有許多人毫不猶豫簽下了自己的姓名。
這中間,有當年被司景救下躲過一劫的孩子,如今已經(jīng)成為祖母;有險些被欺凌的少女,如今也已經(jīng)含飴弄孫、家中其樂融融。
有親眼見證的,有只是聽說的。
可知道了是為了無名英雄祈福,他們還是都落了筆。
那個時代的名字其實不怎么好聽。土氣又容易重復(fù),像“春麗”“國強”這樣的名字出現(xiàn)了許多次,一張紙上同時有了好幾個。
然而這些名字后頭,全都是一些活生生的、真正站在司景身后的人。
點燃后燒成的灰燼被小心翼翼攏成了一堆,被老兵捧著,一點點灑進了菩薩面前的香灰堆里。
“最后說一遍?”
“再說一遍吧?!?/p>
于是他們在雕像面前跪下,認認真真地拜了三拜。
“如果菩薩真的在,就請保佑保佑司景吧?!?/p>
“他是英雄——不是罪人。”
要是這世界上真的有天道……
也請聽聽我們的聲音吧。
“這是最后一個了?!崩先似鹕?,低聲道,“有名的寺廟,我們基本上走了個遍,沒有剩下的了?!?/p>
隊伍陷入長久沉默。許久后,另一個人才啞著聲音道:“會有作用嗎?”
“沒有的話,我們再想別的辦法——”老人搖搖頭,“我們都是一群快入土的老骨頭了……可那娃子還有好多好多年呢?!?/p>
沒法子放棄,也絕對不能就這么放棄。
他們相互攙扶著走出去,顫顫巍巍扶了一把墻。
“走吧?”
“嗯,走了?!?/p>
誰也不曾注意,在空無一人的廟內(nèi),雕像的眼中忽的金光一閃,含了慈悲的光。
——
“哢嚓”一聲響起的時候,司景正盤著腿坐在家里的沙發(fā)上轉(zhuǎn)發(fā)微博。雖然是只正兒八經(jīng)的非洲血統(tǒng)貓,可非洲貓也是有尊嚴的,縱使臉黑的一批也絕對不放棄,每日都堅持不懈地參與抽獎,小魚干、零食大禮包、各款鞋子或手機,甚至連女生用的口紅司景也不信邪地轉(zhuǎn)發(fā)了幾回。
雖然到現(xiàn)在為止,仍然停留在白宏禮幫他抽中的那一次記錄上……
司大佬瞇起眼,搓了搓雙手,隨即重新放置在轉(zhuǎn)發(fā)界面上。
哢嚓。
那聲音就是在這時響起的,像是有什么鐵做的東西斷裂了。司景立刻警覺地抬起頭,毛耳朵豎起來,環(huán)視了一圈四周,“什么動靜?”
周圍安安靜靜,只有二黑在地毯上沖他吐出一團滿含熱情的氣,沖上來舔他的毛尾巴。
司景把尖端濕噠噠的尾巴高高翹起來,狐疑:“你把什么東西碰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