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今年的最后一個冷氣團，在圣誕節(jié)前三天來襲，陳海天喜歡這種天氣，他會穿著套頭的鐵灰色毛衣和黑色大衣，在下午兩點出門坐捷運，兩點四十五分左右進到黑麥，在休息室把大衣脫下抖兩下，掛在木頭衣架上，然后喝杯熱茶，讓熱度在血管里流轉(zhuǎn)一圈，接著打卡上班，這個過程總是能給他溫暖的感覺。

四點到五點半，是他最喜歡的偷閑時間，喝下午茶的客人已經(jīng)安置妥當，只要偶爾去加個水，晚班的客人還在吃飯或塞在路上，他可以自由自在的在吧臺晃來晃去，學(xué)著用塞風或手沖為自己煮一杯咖啡。

用自己煮的咖啡來展開工作的時間，對他來說極為珍貴，只要梁美莉不出現(xiàn)的話，一切都稱得上美好。

“我剛出去跟一個網(wǎng)友見面，長的還不錯，談吐也好?！蹦翘炝好览蛘绽`背他的愿望，在咖啡館即將打烊時出現(xiàn)。

“然后？”陳海天洗著杯子，店里沒有客人，三口在一旁翹腳打PSP。

“她有三分之二的時間在講電話，剩下三分之一在拍照，拍食物拍飲料拍自己?！绷好览虻谋砬橄袷潜蝗齻€奶油派砸到臉上，“是我沒吸引力還是這世界變化太快？”

“我想是前者，等下，你這時不時應(yīng)該在上班嗎？”陳海天擦干手，推開吧臺門走出來。

“昨天辭了，我已經(jīng)看夠想看的事，這幾年看的聽的足夠?qū)憘€二十本書?！绷好览虼舐晣@口氣，“先休息一陣子，過完年再找別的工作?！?/p>

“想找哪方面的？”陳海天用掃把戳梁美莉的鞋，“不要站在這打擾我掃地。”

“檳榔西施，做個一年應(yīng)該能寫出十本書。”

“你只能當西施舌吧。”

“我穿女裝也是人模人樣……”梁美莉看著陳海天作惡的表情，滿意的微笑，“后天圣誕夜，你會窩在家里吧？”

“嗯。”陳海天不喜歡過節(jié)，特別是情人節(jié)和圣誕節(jié)，情人節(jié)太愚蠢，圣誕節(jié)太西洋宗教，雖然大部分人過圣誕節(jié)只是圖個狂歡，但他就是不想湊這個熱鬧，“本店要打烊了，我陪你去吃宵夜，你有事要跟我講，對吧？”

他們把手插在口袋，縮著身體往夜市商圈走去，一路上兩人都沒說話，直到在蚵仔煎攤坐下后，梁美莉才開口。

“前幾天一個朋友走了，肺結(jié)核，發(fā)病到過世只有一星期，昨天才驗出來是艾滋的并發(fā)癥，”梁美莉拿筷子戳著被醬汁包圍的蚵仔，“他到死都不知道，他的伴也是昨天才知道原來真兇是艾滋，他們是在一起快十年的gay couple，我跟他們認識三年多，一起烤肉一起竄bar，半夜開車上陽明山洗溫泉吃野菜……”

梁美莉說了一半，突然停下來，開始吃蚵仔煎。

“涼了不好吃，”梁美莉把吃完的盤子一推，“‘他死了’跟‘他因為艾滋死了’，好像是兩件完全不同的事。”

“嗯。”

“你交男朋友要注意點?！?/p>

“嗯?！?/p>

“不要亂搞一夜情。”

“我不做那種事。”

“我們老了都單身的話，就住隔壁互相照應(yīng)。”

“不要?！?/p>

圣誕夜，他照例十點下班，十點半到家，洗澡、上網(wǎng)，才和沒有事打完招呼，就聽到梁美莉站在門口按電鈴。

“寶貝，不要浪費這個夜晚，來，小美冰淇淋。”梁美莉全身穿的閃亮，自動走進廚房，找了兩個杯子，把兩盒小美冰淇淋倒進去，“喝完出發(fā)?！?/p>

梁美莉是個有狗格的人，不拘小節(jié)，對朋友很有耐性，很愛笑，會對他撒嬌，有時候會突如其來的害怕獨處，難過了就慌著心喝冰淇淋咖啡。“咖啡振奮你的精神，冰淇淋冷靜你的情緒。”梁美莉說。

陳海天知道朋友的去世給梁美莉巨大的打擊，心里對人生產(chǎn)生糾結(jié)，才會突然辭掉工作，所以當梁美莉帶著小美冰淇淋出現(xiàn)時，他不能把門一關(guān)，把人趕出去。

他默默關(guān)上大門，拿起摩卡壺開始煮兩人份的咖啡?？Х葔睾芸斓陌l(fā)出巨大的汽笛聲，他把咖啡倒在冰淇淋上，放上小湯匙，遞給梁美莉時才問，“去哪？”

“賣酒的小馬給我兩張票，和平東路那間新開的電音吧，去看看吧，小馬說有抽獎?！绷好览虬芽Х群缺苛軘囈粩?，一口氣喝掉，“走，雙妖狂歡圣誕節(jié)，我們要當今天晚上最閃亮的主角！”

“妖是妖他媽生的……”

“出門過節(jié)?！标惡Ｌ煲贿厯Q衣服，一邊丟訊息給沒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