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早晨，陳海天在城市的灰暗中醒來，認(rèn)真的洗米煮稀飯煎蔥花蛋，利用稀飯煮滾的空檔，開電腦連上彩虹夢，沒有事寄了信給他，信里說了一個故事。

“伊索皮亞有個人叫Neiby Makonnen，被關(guān)進(jìn)牢里，一年后，有個犯人夾帶一本《飄》進(jìn)來，那區(qū)有三百五十個人，大家輪著讀，一人一次只能讀一個小時。

Neiby用香煙盒里的錫箔紙背面當(dāng)紙，一小時一小時的翻譯《飄》，寫了三千張錫箔紙，有獄友出獄時，就夾帶幾張錫箔紙出去。Neiby坐了七年牢，出獄后用兩年的時間把三千張錫箔紙找回來，最后他出版了伊索皮亞版本的《飄》。

前幾天在書里看到這個故事，我想，書店也許是共犯結(jié)構(gòu)，但書本身是真實(shí)美好的，就像雨聲很吵，但把一滴雨水的聲音獨(dú)立出來，就會聽見它的純凈。

不過六年的時間都只能看到郝思嘉，真的也滿慘的?！?/p>

陳海天匆匆看完信，跑回廚房攪動鍋里的粥，他認(rèn)同沒有事的話，重要的是故事本身，而不是外在環(huán)境。但六年的郝思嘉又讓他覺得很好笑，笑了好幾分鐘，而胸腔內(nèi)有個東西發(fā)出了喀嚓的聲音，像是活門打開了又立刻關(guān)上。

沒有事的信，讓陳海天在精英書店又撐了幾天，最后在第三十二天承認(rèn)變法失敗。

辭職那天晚上，他跑去酒吧找餿妹吐苦水，“看到鳥書中展示臺一字排開還能撐滿百日的話，大概就換我過百日了?！?/p>

“書店不是圖書館，木頭書架很貴的?！苯衲炅好览驈拿朗竭B鎖餐廳轉(zhuǎn)到雙城街的某間酒吧里當(dāng)?shù)觊L。

“開小書店的話，不到半年我的口袋就比光緒朝的國庫還要空?！?/p>

“書店的利益很小，而且你喜歡的書沒有市場，只能用來滿足一些假惺惺文人的知識虛榮?！绷好览蛩χ破?，在吧臺里調(diào)著一杯紅色的酒。

“沒關(guān)系，我還有黃昏市場?！?/p>

“那種木頭書架出來的書店本來就是布爾喬亞式的幻想，像古時候歐洲女人勒出來的細(xì)腰，血腥吶?！绷好览蜻f了一杯酒給他，“這杯叫‘不血腥的瑪麗’?！?/p>

“像中國女人綁出來的小腳?！标惡Ｌ炱鋵?shí)比誰都清楚，看似迷人的東西，背后都有不足為外人道的殘忍，“血腥去哪里了？”

“tabasco用完了，我跟廚房的阿桑說那是一種辣辣酸酸的醬，請她幫忙買，”梁美莉半瞇著眼微笑，像只加菲貓似的，“超市沒貨，所以阿桑買了愛之味甜辣醬?！标惡Ｌ熘喇?dāng)梁美莉露出這種表情時，就表示即將有任何人都無法阻止的事發(fā)生在他身上。

“來，寶貝，慶祝你脫離血腥，快點(diǎn)喝光它。”梁美莉說。

脫離血腥的第二天，他整理許久未清掃的廚房，丟掉過期的食物和兩個缺角的碗盤，打開瓦斯?fàn)t，煮水，心平氣和的花了十分鐘煮意大利面，充滿小麥粉味道的蒸汽往天花板飄，他打開窗子讓新鮮空氣進(jìn)來，接著熱鍋，倒油，煎了一顆黃白分明的荷包蛋，淋上香油和醬油，他坐在餐桌上，就著音樂，把意大利面和荷包蛋一口吃掉，滿足的嘆口氣。

他喜歡在廚房和自己獨(dú)處，認(rèn)認(rèn)真真的料理食物，看食物變熟，發(fā)出香味，等待時間翻到下一頁。而窗外高樓的燈光、遙遠(yuǎn)天邊的月亮，內(nèi)心嘮叨的聲音，都變成亮澄澄的流光浮云，填滿背景。

休息片刻，他再度走進(jìn)廚房，把紅豆餅?zāi)＜訜幔谷胩卣{(diào)的啤酒面糊，將鹵好的大腸和豆干切碎，從冰箱拿出醋腌黃瓜切段，在廚房忙了一陣，然后穿上暴曬過度牛仔褲，出門去酒吧找梁美莉討論他的新決定。

“百日維新書店篇”的失敗，讓陳海天重新檢視他的計(jì)劃表，他決定跳過紅豆餅和唱片行，直接進(jìn)入“百日維新咖啡篇”。

他喜歡紅豆餅，他腦里發(fā)展著各種荒謬的、詭異的、關(guān)于紅豆餅的想像，例如灑上海苔粉的明太子起司口味，鋪滿柴魚片淋上醬汁的章魚燒口味、鮪魚蔥花口味、香油拌皮蛋豆腐口味、新鮮草莓大?？谖?、酪梨莎莎醬口味。廚房瓦斯?fàn)t上的六孔紅豆餅?zāi)Ｒ蜷L期使用而發(fā)著油光，冰箱里總有一堆配料和用剩的面糊。

但是他不認(rèn)為能在紅豆餅攤找到工作，而且真的要開紅豆餅店的話，以他目前的手藝應(yīng)該足以應(yīng)付，大不了去日本找煮菜的叔叔做些烹飪特訓(xùn)。

唱片行的性質(zhì)和書店相近，都要進(jìn)貨盤點(diǎn)退貨，庫存會占據(jù)空間，銷售額會讓他的國庫空虛，相對之下，咖啡館的可行性大福提到，因?yàn)槎际腥瞬灰欢〞I唱片，卻永遠(yuǎn)需要咖啡館，他還可以在店里賣紅豆餅。

夜幕低垂，雙城街的一天正開始。守門的認(rèn)得他，在左手上蓋了章就放他進(jìn)去，酒吧里人聲鼎沸，梁美莉正倚著吧臺推門跟一個瘦高的好看男人說話，看到陳海天進(jìn)門，招手要他過來。

“這是賣酒的小馬，想喝什么酒可以跟他買，這是我哥們小萬?！绷好览?yàn)樗麄兓ハ嘟榻B。

“你好，我是賣酒的小馬，兼職跑龍?zhí)祝适吕锶笔裁待執(zhí)捉巧伎梢哉椅??！毙●R自嘲似的笑了一下，拿出兩個小酒瓶給陳海天，“樣品酒，請你喝?！?/p>

等到小馬離開，他才忍不住問梁美莉：“那位是？”

“賣酒的NPC，不重要，”梁美莉指了吧臺最角落的位置給他，“怎么了？”梁美莉知道他不會沒事跑來酒吧，因?yàn)樗憛挓熚逗腿巳骸?/p>

“想你了?！?/p>

梁美莉的眉頭微微抖動，陳海天說出甜言蜜語跟電視機(jī)爬出貞子是同等級的事。

只見陳海天從背包拿出一個保鮮盒，里面放了三個紅豆餅，“剛做的，下酒菜系列，鹵大腸、鹵豆干、腌黃瓜，來寶貝，快點(diǎn)吃光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