燒不難退,只是這些天梁宵心里都積著事,越攢越多無處排解,終于找到缺口一舉反噬,轟轟烈烈折騰得格外難受。
霍闌始終牢牢守著他,冷敷降溫喂水喂藥,守到凌晨,梁宵身上的高熱終于開始漸漸回落。
“問題不大,燒褪到38.5℃就不用再給藥了。”
醫(yī)生仔細檢查過,松了口氣:“慢慢退熱,以物理降溫為主,多喝些水?!?/p>
管家守在邊上,幫著追問:“會難受嗎?”
“不舒服是難免的?!?/p>
醫(yī)生點點頭:“高熱的時候身體感覺不明顯,退熱過程反而要難受些,尤其在38℃附近范圍,身體不適會比較嚴重?!?/p>
醫(yī)生想了想,大致介紹:“可能會有頭疼,身上酸痛乏力,畏寒,有些人會有胃腸道癥狀,不太愿意吃東西?!?/p>
管家憂心忡忡:“用給些藥嗎?”
“這倒不用?!贬t(yī)生笑了笑,“這是人體自然的保護機制,主要靠家屬陪護和人文關(guān)懷就行了。”
管家稍微放了心,同醫(yī)生道了謝,客客氣氣把人送出了病房。
霍闌坐在床邊。
從昨晚到現(xiàn)在,除了冷敷時換洗毛巾,他幾乎沒離開過病床,視線始終落在沉沉睡著的梁先生身上。
管家怕他沒心思聽,帶了助理送的早飯過來:“霍總……醫(yī)生說梁先生不要緊了。”
霍闌沒什么胃口:“不用?!?/p>
管家不跟他爭,點點頭,把飯盒放在一旁:“醫(yī)生說到38.5℃就不用藥了,但梁先生可能會覺得難受。”
霍闌蹙了下眉,抬眸看他。
“是人體的自然反應(yīng)?!惫芗沂炀毘勺匀坏貜?fù)讀機,“主要靠家屬陪護和人文關(guān)懷?!?/p>
霍闌心神都在梁宵身上,幫梁宵慢慢揉著輸液的淤血,幾乎沒跟上這種過于拗口的表述方式:“……什么?”
管家心直口快:“讓您多疼疼梁先生。”
霍闌:“……”
管家:“……”
梁先生沒繃住,閉著眼皮咳嗽了一聲。
管家嚇了一跳,正要查看,霍闌已經(jīng)攬住了梁宵肩背,輕聲:“醒了?”
梁宵其實醒了有一會兒了,就是對自己咬著霍總肩膀嚎啕大哭的事很沒臉,還沒想好怎么面對新的現(xiàn)實,一直沒敢輕舉妄動。
梁宵有點不好意思,掀開一點眼皮小心瞄了瞄:“嗯?!?/p>
霍闌視線終于跟著稍微亮起,摸摸他的額頭,攬著梁宵坐起來。
病房安靜,管家自然消失在了場景里,還體貼幫忙合上了病房的門。
梁宵張了下嘴,已經(jīng)燒得滾燙的耳朵不很明顯地?zé)崃藷?,輕咳一聲:“我――”
霍闌靜靜等著他說。
梁宵看著霍闌,小心確認:“肥羊?”
霍闌:“……”
霍闌想讓他高興,闔了下眼,盡力朝他抿了下唇角:“嗯?!?/p>
梁宵敏銳,不很放心地看著他,摸索著握住霍闌的手:“不高興嗎?”
霍闌實在不太能對這個外號高興得起來,靜默半晌,反握住那只手,搖了搖頭:“沒有?!?/p>
霍闌盡己所能,不著痕跡引開這個話題:“你走之后――”
梁宵:“我就去幫你逐夢演藝圈了。”
霍闌怔了下,抬眸看著他。
“科班出身,我考得特別好。”
梁宵其實已經(jīng)很滿意,一直想和他顯擺:“比六百分的一半都高了,我們那一屆一大半都不如我,第二年我還帶了個考前沖刺的文化課補習(xí)班?!?/p>
霍闌凝注他半晌,眼底漸漸融開暖色,點點頭,安靜聽著。
“用你那一套鐵腕手段,效果特別好。”
梁宵到現(xiàn)在依然記得當(dāng)年的榮光:“哀鴻遍野,每天都得拿掛鎖鎖門,不然人都跑光了?!?/p>
霍闌繃不住,輕輕笑了下。
梁宵喜歡看他笑,也跟著咧了下嘴角:“真的……不騙你。”
梁宵看著霍闌,目光認真:“你聽說的都是我難受的事,其實也有高興的,我想給你講?!?/p>
霍闌握著他的手,傾身在梁宵唇角親了親:“嗯?!?/p>
梁宵燒得看不出來臉紅,被他親得暈暈乎乎,摸到床邊酸奶擰開,把瓶蓋舉給霍闌:“看?!?/p>
霍闌微怔:“什么?”
梁宵咧著嘴:“再來一下?!?/p>
霍闌微啞,看著那個什么都沒寫的酸奶蓋,接過來放回去擰好,攬著梁宵,低頭在另一邊唇角也仔細碰了碰。
經(jīng)紀人匆匆走到門口,隱約看見里面兩個模糊人影,堪堪剎住,轉(zhuǎn)身躡手躡腳走了。
……
梁宵發(fā)著燒,體力原本就不怎么足,輕而易舉就被親成了一小團,奄奄一息轱轆回霍闌臂間小口喘氣。
霍闌摸摸他的額頭,換了塊備著的毛巾,坐回床頭,攬著梁宵靠在自己身上。
梁宵舒服得忍不住瞇了下眼睛,蹭了蹭霍闌的頸間:“你呢?”
霍闌低頭:“什么?”
“我……走以后?!?/p>
梁宵含混:“你干什么了?”
霍闌盡力想了想,找了件最高興的給他講:“我把我們的房間……搬回了家。”
梁宵:“??”
霍闌猜著他昏睡時大概沒聽見,靜默了下,繼續(xù)說:“就在別墅里。”
管家說過,兩個人互相傾心,這種多年后對于過往記憶的珍藏,是能讓梁先生高興的。
霍闌盡力低聲給他講:“我一直藏著,沒讓別人進?!?/p>
梁宵:“……”
梁宵按了按額頭,吸了口氣:“就是……三百二十七把鑰匙都打不開的那個房間?!?/p>
霍闌點了下頭。
梁宵:“里面裝的是咱們當(dāng)年住的那個屋子……”
霍闌點頭。
梁宵喃喃:“……屋子里的所有東西?!?/p>
“都帶走了?!?/p>
霍闌肩背微繃了下,低聲:“什么都沒留給他們?!?/p>
梁宵在心里哭號著可也什么都沒留給我,看著霍闌垂著視線神色誠摯,一腔郁卒活生生憋回去:“干得……漂亮?!?/p>
霍闌難得的也敏感了,蹙了蹙眉,輕聲:“不高興?”
“太高興了?!绷合傺僖幌?,“怎么不把鎖也換了……”
霍闌低聲:“你教過我,反抗時鎖門沒有用?!?/p>
梁宵給了少年時的自己一個頭槌。
“要引君入甕,讓他自以為輕松開了門,其實什么都得不到。”
霍闌:“我接手霍氏時什么都不懂,這是我學(xué)會的第一件事?!?/p>
梁宵憋了半晌,心一點點軟了,抬頭親了親他的頸側(cè):“也行?!?/p>
犧牲他一個,估計也坑了不少當(dāng)時敢惦記少年霍闌的王八蛋。
梁宵覺得挺值,又有點高興了,握著霍闌的手在他懷里挪了挪:“等回去了,帶我去看看吧?!?/p>
霍闌輕聲:“都是你的?!?/p>
梁宵眼睛不爭氣地一熱,咳了一聲,繼續(xù)趁火打劫:“我還想裝修主臥……床離桌子太遠了,不方便。”
霍闌點頭:“好。”
梁宵飛快順勢往里夾帶私貨:“我還不想抄劇本……”
霍闌:“……”
梁宵還記得醫(yī)生在床邊的醫(yī)囑,忽然就不太舒服了,奄奄一息順著他手臂往下滑:“頭疼?!?/p>
霍闌抿了下唇角,低頭想說話,看著梁宵枕著他無聲無息闔眼,心口卻忽然狠狠一緊:“梁宵?!?/p>
梁宵應(yīng)聲醒了,精精神神保證:“就發(fā)燒這幾天?!?/p>
霍闌:“……”
霍闌靜了一陣,平復(fù)下激烈心跳,視線落在他仍然發(fā)著熱燒得通紅的耳廓上,點點頭:“好?!?/p>
“不想抄就不抄了。”霍闌說,“我給你念。”
梁宵鼻子一酸,咧嘴笑了下。
小梁宵實在被抄課本逼瘋到揭竿而起在房間里氣勢洶洶□□的時候,霍闌實在哄不了他,只能把他從桌子上抱下來,換成一遍一遍地給他念。
苦歸苦,結(jié)結(jié)實實背下來的東西都進了腦子。
梁宵現(xiàn)在回想,要是沒有少年霍闌逼著他學(xué)的這段時間,他現(xiàn)在真不一定到了什么地方。
霍闌聽他不說話了,又有些不安,低頭碰了碰梁宵的眼睛:“不舒服?”
“感覺不太出來?!绷合f,“就是累?!?/p>
他平時也常這難受那不舒服,眼下狀態(tài)和平時沒多少區(qū)別,只是格外打不起精神,困得依然很想好好睡一覺。
梁宵不舍得睡,還想和霍闌多說說話,撐著眼皮:“你回家以后想我沒有?我每次上舞臺對著鏡頭,其實都想你,就是前段時間一直都不太發(fā)光……”
“很想?!被絷@試了試他的額溫,把梁宵小心放回床上,仔細扶著他躺好,輕聲,“藥業(yè)的從業(yè)名單,我也每次都會看?!?/p>
梁宵迷迷糊糊:“我為什么會去藥業(yè)?”
霍闌也不很清楚自己什么時候同他說過想當(dāng)演員,靜了一陣,半蹲下來握著他的手,輕聲:“世事弄人。”
梁宵側(cè)頭,笑了笑:“世事真煩人?!?/p>
霍闌摸摸他的頭發(fā),跟著抬了下嘴角,闔眼點了點頭。
梁宵困得厲害,摸索著握住他的手,眼皮一點點墜沉下來。
……
梁宵睜開眼睛,皺了皺眉,握著霍闌忽然激烈的脈搏:“怎么了?”
霍闌定定凝注著他,喉嚨動了動,沒說話。
梁宵摸摸他頸間的一手冷汗,隱約猜出了怎么回事,用力握了握他的手:“我沒事了,不是每次閉眼睛都要出事?!?/p>
霍闌心里清楚,但心神依然艱難甫定:“我知道?!?/p>
梁宵靈機一動:“霍闌?!?/p>
霍闌抬眸。
梁宵咳嗽兩聲,把他袖口纏在指間,格外逼真地吐了口氣,慢慢闔眼沒了聲息。
……
管家來給梁先生送粥的時候,梁宵針對霍總短期應(yīng)激反應(yīng)的脫敏治療剛進行到第十七次。
管家推開門,眼睜睜看著梁宵上一秒還在和霍總說話,下一秒就喘不上來氣似的艱難抬手攥胸口,張了張嘴沒出聲,整個人脫力往后倒。
管家嚇瘋了,拔腿就往里沖,撲到床邊,看著他們霍總沉毅冷靜地坐在一旁,哆哆嗦嗦:“您――”
霍闌輕嘆口氣,熟練地把軟在懷里碰瓷的一灘梁先生擺回去。
俯身攬著肩背,把人裹進懷里,格外細致地做了個長達半分鐘的人工呼吸。
管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