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護士正在試圖給梁宰平重新扎上約束帶,但梁宰平畢竟是正值壯年的大男人,既然能在意識不清的狀態(tài)下技巧的掙脫約束,想再給他捆起來,并非易事。況且這個年紀的男人有得是蠻力。
三天了,一直是深昏迷毫無動靜,終于盼到這一絲好轉,梁悅又驚又喜,撲上去看梁宰平的反應。剛挨著被子,一股力量踢中他的腹部,他毫無防備猛撞到身后的搶救車,腰正磕在金屬邊角,像是突然斷了線的風箏,軟軟跌坐在了地上。
“小心!”ICU主任叫的晚了些,趕緊來扶:“還好嗎?怎么樣?”
腹部跟后腰同時傳來劇痛,使梁悅一動都不能動,想說沒事,可松了牙關又怕要叫出來。抬頭看病床上躁動的梁宰平,覺得整張床都在晃動,不但是床,連一邊備用的呼吸機,天花板上的燈,都在旋轉。
模糊中他聽到了ICU主任的呼救聲:“來人!”
他瞌睡得厲害,但他不想睡。他想爬起來,然后打梁宰平一頓,為人父,這樣虛偽!一口一聲寶寶,現(xiàn)在下這么重力氣踢他!
兩個小護士小心翼翼過來搬他到陪護的小床上,倚著床頭靠著。
“怎么樣?”ICU主任擔心的頭上僅剩幾根頭發(fā)都要立起來了,老的已經(jīng)這樣了,小的可千萬別再有閃失,要不醫(yī)院甭開了。
梁悅搖了一下頭,看著小護士跟梁宰平“搏斗”的費勁樣子,黯啞開口:“綁不住他的,拔管吧?!?/p>
“現(xiàn)在?!”
“嗯,可以排除呼吸抑制可能因素,拔了管,他的躁動會好些?!?/p>
邊說邊搖晃著站了起來,拿起一邊的吸痰用具,說:“面罩給我個,純氧準備,推5毫克地塞米松?!?/p>
說著將吸痰管插進氣管導管,邊吸痰邊撕掉固定的膠布,順著生理弧度利索拔出了插入二十幾公分導管。
梁宰平仍然躁動,牙關緊閉,梁悅沒辦法再把吸痰管放進他嘴里,急得他帶著哭音小聲嚷:“爸爸,別這樣,爸爸……”
梁宰平掙扎的幅度慢慢小了,梁悅動作緊湊吸掉他嘴里的痰,拿起面罩扣住他的臉,發(fā)抖的雙手用力抬他的下頜,讓氣道通暢。過了一分多鐘,終于使得監(jiān)護儀上的一切指標歸于正常。
拔掉氣管導管的梁宰平,除了右側眼眶還青腫,看起來和睡著沒有什么兩樣。
小護士們終于順利的扎好了約束帶,好一番折騰,每個人都熱出了一身汗。中間一位轉身出去,很快端了盆熱水進來,要給梁宰平擦臉。
梁悅接了過去:“我來?!?/p>
臉盆交到他手上,他沒來得及接,突然捂著肚子彎腰,哇的嘔出一口黑血,頹然倒地。
刑墨雷坐辦公室里抽煙,沉悶不過,千年難得去翻書柜里那幾本昂貴的解剖原文書,這一翻,翻得他腎上腺素分泌加速。彩頁被撕了好幾張,銅版紙用黑色水筆畫了一大堆抽象派圖案,心臟描成了母雞,神經(jīng)肌肉描得四通八達像張地圖,還到處插了花。
他辦公室鑰匙除了他,就是佟西言有一把。翻到最后一頁,看著紙上并排畫著的三個人,兩個是男人,其中一個嘴里插了根短棍,中間的小女孩一手牽一個。刑墨雷確定了,這是佟早早的作品。
父女倆整一對惡魔!刑墨雷不知道該怎么發(fā)泄,抓著書來來去去走。
電話響了,他抓起來就吼:“喂?!”
“老刑,來消化內(nèi)科,梁悅急性胃出血了!”對方不等他回答就掛了電話。
刑墨雷心想還有完沒完了,一把把書砸在了桌面上。
走到電梯口,四個電梯都沒空,等了一半天沒到,他用力砸著按鈕,終于上來一個,打開門,里面的人見了他,一下子后退了好幾步。
是佟西言。一樣是憂心忡忡上樓去看梁悅的。
所有的浮躁都在見到這個人的第一眼靜了下來,刑墨雷在電梯口站了一會兒,在門關攏以前踏了進去。
佟西言緊張得咽口水,電梯里每一秒鐘都像是一天那樣漫長。
總算電梯到了,佟西言剛松口氣,見到刑墨雷從容的掰下電梯暫停鍵,心又提上來了。
刑墨雷轉身看他的小徒弟,他警惕得像只背脊隆起的貓。不在臨床,可以不穿白大褂,他今天只穿了件淡色條紋襯衫,灰藍色的褲子,皮帶扎出腰來,很精神。
“怎么,才去上了兩天班,不認得為師了?”刑墨雷把身體閑閑的斜靠在電梯墻壁。
佟西言硬著頭皮:“是您不認我。”
刑墨雷冷笑:“我怎么敢不認你啊領導!”
擺明了要找茬欺負人。
佟西言擔心梁悅,著急越過他去開電梯門,被刑墨雷摟住了他的腰,緊緊扣在懷里。
“著什么急呢,放心,梁宰平?jīng)]咽氣,他不會先死?!毙棠诇惖媒?,吐息都噴在佟西言臉上。
佟西言扭頭躲開濃重的煙味:“請您別這么刻唔——!”
薄字沒能出口,就被堵了嘴巴,卻沒有過多糾纏,很快就結束了這一吻。刑墨雷的唇舌微辣,佟西言覺得自己嘴里全是煙草的味道,
“要不要打個賭?”
“什么?”
“打賭,賭梁宰平會不會醒。”
佟西言忿忿:“院長當然會醒!”
“他醒了,你回不回來,隨你自愿。他要是醒不了,你他媽一輩子老死在腫瘤科。敢賭嗎?”
佟西言語滯。實際上,神外的主任在下了手術臺就是一直沉默著,醫(yī)院的神經(jīng)外科是重點科室,這個主任不點頭,病人少有希望。但是醫(yī)生有醫(yī)生的直覺,佟西言相信梁宰平不會就這樣沉睡,因為梁悅。
掙扎不開,不得已做了個防備動作,他抬起了膝蓋,刑墨雷連忙躲避。躲開了才知道這其實是個虛招。
佟西言走出電梯,回頭說:“我跟您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