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的對。”她站起來看著梁宰平:“你的家教確實很差?!?/p>
說罷她便轉身要走,抬頭看到不遠處的梁習蔭,不知道他站了多久看了多久,他的眼神有些怪異,見她看到了他,便叫了一聲:“姑奶奶?!?/p>
梁宰平猛的回頭,看到他的小孫子,眼神閃爍的看著他,顯然他聽到這些對話。
梁宰平立刻開口叫住了梁卻思:“思思……”
梁卻思打斷了他的話:“我明白你的意思,明天我就回去了,不會再打擾你們?!?/p>
梁宰平說:“不,思思,我是說,我從來沒有恨過媽媽,也許我的出生是她不愿意接受的,從前她也做了很多傷害我的事情,甚至不許我叫她媽媽。但是她畢竟讓我來到這個世界上,因為她我才有現(xiàn)在的快樂與幸福,我的身體里流著她的血,所以我不怨恨她,我依然當她是我的媽媽,我也愿意跟你一道去看她?!?/p>
梁卻思一下怔住,懷疑自己出現(xiàn)幻覺了。
梁悅也突的一下站了起來,卻被梁宰平用力握住了手。父子二人眼神相對,梁宰平壓制住了梁悅。
梁卻思流著眼淚卻笑了,哽咽說:“謝謝你,哥哥?!?/p>
梁悅在主臥大發(fā)雷霆,只差沒有戳著梁宰平的太陽穴罵他犯賤,梁宰平笑而不語,絕不還口,只等他罵歇了,才體貼的遞半杯水過去:“渴不渴?喝點兒水。”
梁悅氣壞了:“喝什么喝,我喝不下!”
梁宰平說:“行,那爸爸喝。”說完還真悠閑自在的喝了口水。
梁悅虎瞪他,被這老家伙弄得一點兒辦法沒有了,便發(fā)狠說:“以后你的事兒我再也不管了!你愛上哪兒上哪兒,愛拿熱臉貼冷屁股愛做圣母我都不管你了!”
梁宰平特別識相的應道:“是是是,我貼屁股,我圣母?!?/p>
梁悅氣得一下子笑了出來,叉腰來回一踱步,束手無策看著父親。
梁宰平見他終于冷靜下來了,才賠笑著說:“閑著也是閑著,你只當是旅游,去玩一趟也沒什么耽擱的,對吧?”
梁悅拿睡衣洗澡,進浴室前甩下一句:“你們母子團圓,有我什么事!要唱戲你自己去!”
梁宰平搖頭無奈笑,梁悅的脾氣這幾年還是改善了不少了,他總是不自覺的把自己放在了一個保護者的立場上,真是越來越貼心,越來越會心疼人,樣樣護著他這個老父親,恐怕他年紀大了腦子不清明受人欺負。
與梁卻思說的那些話都是真心話,梁宰平覺得此刻再幸福不過,真的是死而無憾。
正搖著搖椅甜甜蜜蜜想著呢,忽然聽到敲門聲,應了門,是梁習蔭,挺著小身板站在門口,似乎忐忑,卻裝得不露聲色,禮貌的問:“爺爺,我想跟您談談,您現(xiàn)在方便嗎?”
梁宰平心里迅速猜測了一圈,滿面和氣沖他招手:“進來吧。”
梁習蔭進了門又轉身去關門,聽到浴室里有聲響便下意識的往那個方向看了一眼。
“要等爸爸一起談嗎?”梁宰平問。
梁習蔭搖頭,站在梁宰平身側,又不作聲。
梁宰平摸他的頭:“怎么了?有什么話不妨跟爺爺直說,咱們一家人,沒什么好遮掩的。”
“您不必為了我去見太奶奶。”
梁宰平心一沉,裝作沒聽清,問:“你說什么?”
梁習蔭鄭重其事的大聲說:“我知道您是因為我才答應姑奶奶去見太奶奶的,我想跟您說,您沒必要這么做?!?/p>
浴室里的水聲一下子停住了。
梁宰平不免心驚,梁習蔭太聰明懂事,這出乎他的意料,一時間也摸不準是好是壞,只是看他小臉,和藹的笑著問:“怎么會這么想?爺爺并不是因為你才決定去看太奶奶的啊,太奶奶是爺爺?shù)膵寢專肋h都是爺爺?shù)膵寢?,可能她表現(xiàn)得好像根本不愛爺爺,但在她的心里,爺爺一直都是她的孩子?!?/p>
“那她為什么不要你?”
“……她沒有不要爺爺,只是不能住在一起,爺爺沒有爸爸,就像你沒有媽媽一樣。太奶奶看見爺爺會很痛苦?!?/p>
“我跟您不一樣,爸爸很愛我,您想得有點兒多,我不恨爸爸,我是他唯一的血親,是他最親的人。”
梁宰平收了笑看他,梁習蔭竟也不躲避,祖孫倆就這么僵持對視著,直到梁宰平低沉問了一句:“你就非得這么戳爺爺?shù)男姆螁???/p>
梁習蔭立刻低下了頭:“對不起……”
“出去吧?!?/p>
梁悅聽著外頭沒了聲音,才拉開浴室的門,只見梁宰平坐在搖椅上,手掌擦臉似乎夢醒,看見他出來,說了一句意義不明的話:“他真的長大了,這么快?!?/p>
說罷自顧自低低笑,像是很苦,又像是放了一樁大心事似的輕松。
遠行的機票一共四張,梁宰平連同梁習蔭那份也算在內(nèi)了,他的意思是全家就當是歐洲半月游吧,也是少有機會這樣出去。
最高興的是梁卻思,只是她完全不知道梁宰平肯走這一趟的真正原因。
梁悅找了個單獨跟兒子下棋的時候,跟他說:“不要小瞧你爺爺,你不是他的對手。”
梁習蔭發(fā)現(xiàn)父親知道自己的心思,一下子就臉紅了,余下的棋子亂了章法。
梁悅心里很擔心他會傷害梁宰平,梁宰平的教育里從來就沒有教他要尊敬愛護爺爺,梁習蔭對梁宰平的敬畏會隨著他年紀的增長慢慢的消退,梁悅不想看到有一天,梁習蔭為了骨肉親情而傷害那個可憐的老家伙。
“我跟你爺爺,我們在一起生活了四十年,他把我當成親生兒子,他對我的好,是你不能想像的,千萬不要試圖向他證明我和你更親密,這樣很危險,我怕我保護不了你。”
“是……”
“不要嘴上應了,心里卻唱反調(diào),你爺爺雖然變態(tài),但他沒有什么地方對不起你的,他供你吃穿,教你懂事明理,從前我們處的不好,他絞盡腦汁培養(yǎng)我們父子感情,相比起來他更像你爸爸?!?/p>
“爺爺是好,就是他不像您那樣愛我?!?/p>
梁悅拈著一枚白子笑看他:“臭美,你怎么知道我愛你?”
梁習蔭跟著笑,叫了一聲爸爸。
梁悅直起腰看向院子,夕陽已經(jīng)全部落下,夏日的黃昏悶熱不堪,那個給草木澆水的花甲老人,他的頭發(fā)斑駁,即使腰背依然挺拔,從背影里依舊看得出滄桑來了,他舉著水管在丹桂樹下專心澆著水,動作緩慢優(yōu)雅,仿佛天地間就只一人一樹而已。
梁悅又看了一眼低頭琢磨棋局的兒子,心里對梁宰平說了一聲謝謝。
《有朋遠方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