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美國飛回中國,哪怕當(dāng)天最快的航班,也得隔天才能抵達,無論冬至心情如何焦灼,也只能暫時按捺下來,趁著飛行中可以上網(wǎng)的空隙,冬至先上網(wǎng)查了龍深所說的“鬼師”。
所謂鬼師,顧名思義,就是在陰陽兩界游走,用特殊文字與鬼神溝通的人,而這種專門寫給鬼神看的文字,就叫殄文。
說來也巧,何遇的師弟程洄,當(dāng)初在廣州被人魔徐宛弄丟了魂,還是何遇跟冬至去幫他找回來的,有這一段淵源在,冬至要找他幫忙,其實也不難。
但龍深那邊的會議開得并不順利。
由于中途出現(xiàn)變故,魔氣逃逸,缺口擴大,導(dǎo)致宗玲不得不以身殉職,原定幾道防線的計劃自然也跟著流產(chǎn),在宗玲的犧牲下,經(jīng)過在場所有人幾個日夜不眠不休的努力,通道終于暫時被封印,所有人也得以松一口氣。
他們的臉色都很疲倦,無論何遇的師父辛掌門,還是幾位活佛,大家像是連開口說話都需要耗費極大的精力,龍深坐在他們其中,反倒不顯突兀了。
宋志存露出幾天以來的頭一個笑容。
“多虧各位鼎力相助,魔氣才沒有肆虐人間,你們都辛苦了。”
但眾人并沒有因為他這句話而放松神色,龍虎山掌教,張嵩的師父就道:“封印只是暫時的,下面的魔氣遲早會把封印頂開,到時候還是一樣的結(jié)果?!?/p>
宋志存看了何遇一眼,何遇會意,站起來,將自己剛才想出的辦法說了一下。
場面一時沉寂。
并非這些人端著架子,而是大家在思考何遇這個辦法的可行性。
先開口的還是張掌教:“原來那些石碑上的符箓均為上古所制,如今大部分已失傳,上面有些符箓,連我們都不知道它的效果,如果再做一個小型的八方伏魔陣,就需要重新在石碑上刻錄符文,那些符文的效果,肯定不如原來的?!?/p>
何遇忙道:“效果雖然有折扣,但也不是完全沒用,這個仿造的小型陣法,主要用處就是把魔氣的能量全部集中在這里進行二次鎮(zhèn)壓,不讓它有逃逸出去的機會,而且因為仿古陣法,在原理上,可能也比現(xiàn)在直接布陣加固封印有效?!?/p>
張掌教皺眉不語,似在思考。
一名須眉俱白的和尚道:“現(xiàn)在布陣封印已經(jīng)證明只能維持一時,等到魔氣沖破封印再出來,我們已經(jīng)沒有一位宗老可以再犧牲了。何施主的辦法,我認為可以試一試?!?/p>
提到宗玲,在場眾人的心情都沉甸甸的。
吳秉天的師兄,也就是青城山圓明宮鄭掌門道:“這辦法有個問題,陣法必有陣眼,哪怕這個仿造八方伏魔陣來布置的小型陣法,陣眼也依舊在現(xiàn)有的坑口通道之上,那么又要用什么來作為陣眼?有什么能夠鎮(zhèn)壓這些魔氣,牽引八方石碑,不讓魔氣重新外泄?”
張掌教道:“龍虎山有一方玉牌,是當(dāng)年道陵祖師留下的,自我派將門庭遷至龍虎山后,玉牌就一直供奉在三清祖師殿,蒙歷代祖師庇佑,雖未化形,但也是難得的靈器,能否用來作為陣眼?”
這方玉牌想必是龍虎山的鎮(zhèn)派之寶,如今為了大局著想,張掌教竟毫不猶豫就將其貢獻出來。
在場眾人都知道,龍虎山與朝廷關(guān)系向來不錯,但沖著張掌教這番表態(tài),也就難怪朝廷會看重龍虎山了。
鄭掌門也道:“我派有一把寶劍,據(jù)說是宋代祖師傳下來的,斬妖伏魔所用,這把劍因殺氣太盛,平日無人敢用,但如果用于鎮(zhèn)魔,就再合適不過了,需要的話,我馬上就可以派人去取。”
其他人也都各自提出能夠用來作為陣眼的靈器,在這種關(guān)鍵時刻,一旦魔氣沖破封印,深淵地獄的大門徹底洞開,挾上古被鎮(zhèn)壓的魔氣呼嘯而至,眾人未必能夠?qū)Ω?,如果連這里都化為烏有,那么外面就會完全失手,面對魔氣毫無招架之力,所以沒有人會藏私。
“來不及了?!饼埳詈鋈怀雎?。
在場有知道他身份的,也有不認識他的,但他一開口,所有人都不知不覺停住話語,轉(zhuǎn)頭看他。
龍深道:“仿造陣法的話,石碑需要重新定制,刻錄符文,靈器來回運輸也需要時間,這里的魔氣隨時都會突破封印,時間上來不及。”
他的話不無道理,誰也不知道魔氣什么時候會反撲,眾人無言以對。
辛掌門道:“其實最關(guān)鍵,還在于鎮(zhèn)守陣眼的靈器,現(xiàn)在陣眼的石碑已碎,唯有用新的靈器取代,令其吸收魔氣,彌補缺口,再用封印封住,只是……”
只是這種能夠吸收魔氣的靈器并不好找,而且如果靈器失效,或者后期失控,等于苦心布置的一切又得推翻重來,非常棘手。
眾人冥思苦想之時,便聽見龍深道:“我來。”
何遇大驚:“老大!”
龍深平靜道:“上次在日本與音羽鳩彥交手的時候,我被魔氣入侵,進入這里之后,內(nèi)外魔氣震蕩呼應(yīng),癥狀也加深了,但我現(xiàn)在還能主導(dǎo)自己的身體,我想試試吸收更多的魔氣,看能不能以毒攻毒,利用它們消滅體內(nèi)原本的魔氣,在靈器取來之前,為你們爭取更多的時間?!?/p>
“不行!”宋志存斷然否決,“絕對不能冒這種危險,萬一你被魔氣完全控制了怎么辦!”
他對上龍深淺淡寧靜得如同一泓湖面的眼睛,頓時說不出話。
因為龍深道:“那就殺了我。”
……
十幾個小時的飛機,足以讓普通人精疲力盡,不過冬至心有牽掛,倒也并不覺得如何疲憊。
只是剛下飛機沒多久,他就接到了來自何遇的電話。
“小冬至,你趕緊勸勸老大!”何遇咋咋乎乎,語氣焦急,“他要犧牲自己去鎮(zhèn)守陣眼,我怎么勸他都不聽!”
冬至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犧牲自己是什么意思?”
“就是——”
電話那頭,魚不悔搶過電話。
“你先冷靜下,我來說。”
他對何遇說道,又把電話放在耳邊。
“冬至你好,是我,魚不悔,我是龍深的師弟。”
他的語氣明顯比何遇鎮(zhèn)定很多,但冬至剛才被何遇突如其來的一席話弄懵了。
魚不悔知道冬至在聽,便將事情來龍去脈簡單說了一下。
“現(xiàn)在缺口很難直接封印,只能用新的辦法去封印,但靈器來回與石碑重新布置仿造,都需要時間,師兄想要犧牲自己,為我們爭取時間,但我們覺得這樣危險性太大,不希望他去冒險,但你也知道,他決定了的事情,沒有人能夠阻止,除了你。”
冬至定了定神,正想說話,那邊傳來一陣旁人說話的動靜,他隱約聽見龍深的聲音,不由道:“師父?師父?”
“是我?!饼埳罟唤舆^電話,穩(wěn)穩(wěn)回道。
“師父,他們說的都是真的?”冬至力持鎮(zhèn)定。
“是?!饼埳畹恼Z氣沒有半分改變,仿佛需要去冒險的人不是他?!拔遗c音羽交手的時候,被魔氣入侵,現(xiàn)在冒險,反而勝算更大?!?/p>
“我馬上去找你!”冬至想也不想就道。
他根本顧不上多想,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辦法,就毫不猶豫地說出這句話,因為在他潛意識里,哪怕再危險的境地,只要與龍深待在一處,似乎就能迎刃而解。
退一萬步,就算是死,也能多一個人共同面對。
假如連死亡都不怕,這世間還有什么值得畏懼呢?
龍深卻道:“你不要來?!?/p>
冬至急急道:“我……”
“你不要來?!饼埳钣种貜?fù)了一遍,放緩語氣,“我知道你不怕死,也知道你想和我一起,我也想你了。”
他說“我也想你”的時候,語氣尤其柔和,聽得冬至眼眶一紅。
龍深:“但你過來,于事無補,也幫不上任何忙,你應(yīng)該記得,我之前給你說過,讓你去找我抽屜里的那本筆記,那里面有關(guān)于魔氣的記載,可以幫我脫離困境,你還記得嗎?”
“我記得?!倍辽钗跉?,強壓下眼中的淚意,“但如果里面真有辦法,為什么你不直接采用,還要我去找程洄翻譯?”
龍深:“因為那個辦法,是我去日本之前,宗老口述,由我記錄的,十分繁復(fù),我現(xiàn)在魔氣入體,說出來的話,未必出于本心,連我也不敢相信我自己,只有記在紙上的,才是最真實可信的。現(xiàn)在我無法試驗宗老的辦法,所以只能靠你了?!?/p>
冬至鄭重道:“你等我,你多堅持幾天,一定要等我,我會找到辦法的。”
龍深:“好,我等你?!?/p>
自從魔氣入體以來,他似乎越來越善感,面對冬至?xí)r,心情的波動也越發(fā)明顯。
掛上電話,他迎上何遇和魚不悔兩人擔(dān)憂的目光。
魚不悔不贊同道:“你在騙他?”
何遇的反應(yīng)更大一些:“老大,你怎么能這樣,小冬至知道之后會氣死的,你別看他性子隨和好說話,如果知道你在騙他拖延時間,一定會跑過來跟你同歸于盡的!”
龍深搖搖頭:“我沒有騙他?!?/p>
何遇明顯不信,他半蹲下來,一字一句道:“老大,我知道在你眼里,我就是一個愚蠢的凡人,以前在二組,都是你罩著我們,我們闖了禍,也有你幫我們兜著,如果你不在了,以看潮生那個性格,哪個組敢收留他啊,沒了你的二組,那還叫二組嗎!就算上頭再派人來接管,我也不會承認的!就算為了我們,為了小冬至,你別去做什么犧牲小我成全大我的傻事好不好,接連沒了車局和宗老,還不夠嗎?!”
冬至已經(jīng)跟程洄聯(lián)系上,對方聽說了事情之后,也答應(yīng)馬上啟程來京城幫忙,但就算他立馬下山,坐當(dāng)天的車和飛機趕來京城,這中間起碼也需要大半天的時間。
張嵩傷勢未愈,需要休養(yǎng),其余的人,劉清波他們商量之后,都決定放棄休息,直接趕往昆侖山,柳四則留下來協(xié)助冬至。
至于章魚梅卡,眾人一時顧不上安頓它,只能讓它先留在總局,由看潮生帶著他,但冬至擔(dān)心兩個心智不成熟的妖怪鬧出什么事來,就讓鐘余一多看著他們點。
匆忙交代好重要的事情,冬至一刻未停,直奔龍深的辦公室,
他拿著從看潮生那里要來的鑰匙開門,在辦公桌左邊第一個抽屜里,找到了龍深口中所說的筆記。
筆記外面套著一個幼稚可笑的兒童書籍封皮,書名是《三百六十五個童話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