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亦摒著呼吸， 整個人都不太知道該怎么動。

“難受嗎？”

林間嚴格地一點兒沒多碰，聲音落在他耳邊，壓得挺輕：“難受跟我說。”

不難受。

雖然不難受， 但是感覺又在別的地方有點兒奇怪。

習(xí)慣了加到身上的力道都會受傷，伸過來的手都不懷好意，林間碰他的動作簡直輕得過分。

像他小時候玩兒香皂吹出來的泡泡， 一碰就能碎。

偏偏又映著晃人眼睛發(fā)疼的光。

時亦搖搖頭，呼吸依然不太順暢：“林間——”

“在呢?！绷珠g問，“好點兒了沒有？”

時亦怔了怔， 下意識睜開眼睛。

“小時候我做噩夢， 我媽就這么哄我?！?/p>

林間笑了笑， 松開胳膊坐回去， 一只手依然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扶著他：“你剛才那個表情， 就好像睜著眼睛做噩夢了?！?/p>

時亦抿了下嘴角：“沒有?！?/p>

“我知道沒有。”林間一本正經(jīng)，“你就當(dāng)滿足一下我從我媽那兒一脈相承的慈祥天性。”

時亦沒忍住，笑了一聲。

男生愿意互相當(dāng)爸爸他知道， 還沒見過上趕著散發(fā)母愛光芒的。

眼睛被他碰得有點兒癢，時亦沒忍住， 抬手揉了兩下。

“行了， 舒服了?！绷珠g抻了個懶腰， 拉開天窗，“回去寫作業(yè)，還是再待會兒？”

時亦不太想回去：“你作業(yè)還有多少沒寫？”

“怎么說呢?！绷珠g沉吟一會兒，“你還記得咱們作業(yè)是什么嗎？”

時亦沒太反應(yīng)過來， 點點頭。

林間松了口氣：“那我就不給你再背一遍了?！?/p>

時亦：“……”

林間其實挺長時間沒寫過作業(yè)了，他的情況老萬知道得差不多，也沒特意管過他，還幫他攔了一波各科老師的暴力催收。

之前在男廁所門口，是老萬頭一次試探著跟他提學(xué)習(xí)。

小書呆子就愣了一會兒，轉(zhuǎn)頭又是平時有點兒心事挺老成似的表情。林間沒忍住樂了，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想我寫兩份要多久?！睍r亦說，“你有寫過字的東西嗎？”

林間都不知道該驚訝他舍友居然就這么打算替他寫作業(yè)，還是該質(zhì)問他舍友憑什么“有沒有寫過字的東西”也能成為一個被認認真真問出來的問題

不就是當(dāng)初趕時間，拿錯了本英語書。

太看不起人。

“你右手的傷只能養(yǎng)?！?/p>

時亦看了一眼林間的手腕，解釋：“我查了，你要想打……職業(yè)，要調(diào)整狀態(tài)。你現(xiàn)在的年齡是黃金階段，手傷影響會很嚴重。”

他查的資料挺多，又覺得說出來也沒什么必要，正要抓緊時間下去寫作業(yè)，一回身正好迎上還盯著他看的林間：“怎么了？”

“有點兒驚訝。”林間說，“我同桌一口氣能說這么多話。”

時亦：“……”

“逗你的，別生氣。”

林間在他同桌翻身下房頂之前及時伸手，把人拉了回來：“我不打職業(yè)?！?/p>

時亦怔了怔，抬頭看他。

林間看了他一會兒，笑了，好脾氣地拉著他同桌坐下。

“恐龍……就體育隊的老師，押著我去做過檢查。受傷的時間太早了，小孩子骨頭長得快，沒來得及好好護養(yǎng)?！?/p>

林間語氣沒什么變化，看了看自己的手腕：“就這樣，不會再變了。”

這話他其實沒跟人說過幾次。

恐龍不信，還要去找更好的復(fù)健師，反復(fù)保證肯定給他想辦法。

其實用不著。

真按照醫(yī)學(xué)評判，他這就算是好了。

什么也不影響，活動也正常，外表一點兒都看不出來，跟正常人一模一樣。

就只有天氣陰了潮了，真累得抬都抬不起來的時候，那種蟄伏到骨子里的疼才會出來折騰作祟。

三局都打不下來，打個屁的職業(yè)。

小書呆子肩膀繃得有點兒緊，他笑了笑，伸手胡嚕了下時亦的腦袋：“沒事兒，你不是知道嗎？我本來也不喜歡打游戲，就拿這個掙錢?！?/p>

時亦皺起眉，抬頭迎上他眼睛里的笑，胸口莫名有點堵得慌。

“所以沒事兒的?！绷珠g聲音挺輕，耐心哄他，“不用替我擔(dān)心。”

時亦本能覺得他這個邏輯里有問題，一時又找不出來，張了張嘴，沒說話。

林間趁他走神，順手又按著他同桌的腦袋揉了個過癮，挺滿足，轉(zhuǎn)身去推天窗：“行了，回來寫作業(yè)——”

時亦忽然扯住了他的胳膊。

林間被他嚇了一跳，一走神，腳底滑了下，整個人突兀地往下一沉。

……

小書呆子勁兒還挺大。

根本就不是一拽胳膊就掉下來的小喪尸。

這一片沒什么人住，路燈就沒好用過，這會兒往哪看都是一片漆黑。

林間晃悠了兩下，看了一圈兒沒找著接力的地方，抬手重新扒住了房檐：“小書呆子?！?/p>

時亦攥著他的胳膊，嘴唇有點兒泛白：“沒事吧？”

“放心，好極了?！绷珠g說，“說起來你可能不信，我在自己的房頂，和自己的同桌上演了感人至深的一幕，他一松手我就得掉下去?！?/p>

時亦不知道該笑還是緊張，抿了下唇角。

“逗你的。”林間沒忍住樂了，“松手，這么點兒高我跳下來就行了?！?/p>

這片兒管得不嚴，他這個屋子是依附著小巷自己蓋的，按著火鍋店的房頂走，確實比一般的屋頂高。

可也不至于就能摔出個什么好歹。

林間覺得這時候給他舍友講自己曾經(jīng)從三層樓活著落地的小故事不太合適，看著時亦牢牢攥著他的手，又沒忍住出了神。

頭頂?shù)男切?，腳底下的漆黑一片。

緊緊攥著他的，因為用力過度指節(jié)有點兒泛白的手。

像極了什么爛俗到極點的人生隱喻。

“松手。”林間閉了下眼睛，聲音輕下來：“時亦，聽話?！?/p>

時亦搖了搖頭。

他舍友可能恐高。

林間扳著房檐使了下勁兒，正在衡量自己單靠左手的力氣能不能重新翻出去，時亦忽然單手脫了那件帽衫。

男孩子的動作挺利落，把帽衫從頭頂褪下來，只剩下里頭的短袖，攥著衣服扔下去給他：“拽著?！?/p>

林間揚了下眉。

……

這個辦法是他沒想過的。

林間拽著那件帽衫，被時亦往下放了放。

下頭堆著不少附近住戶倒騰來蓋房子的沙子，都裝成袋堆得挺高。他憑記憶摸索了兩下，找準(zhǔn)位置借了幾次力，把自己順順利利扔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