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沈宜游臨時去了一趟首都,拜訪一位近幾年聲名鵲起的新銳藝術(shù)家。
對方和沈宜游聯(lián)系已久,但從未見過。沈宜游知曉他此次恰從首都轉(zhuǎn)機,將停留一晚后,試探著邀約,對方爽快地同意了,兩人就在市區(qū)的某家咖啡店里見了一面。
沈宜游想邀請對方的裝置來參加展覽,見了面后,兩人聊得很愉快,可是一直到結(jié)束,對方也沒給沈宜游一個確切的答案。
送對方上車后,沈宜游獨自在路上走了一小會兒。
八月的暑氣很重,在路燈的光暈里飛舞的蚊蟲,像從冒著光的炭餅上升起來的火星,馬路上燙得人沒法久站。
沈宜游既怕冷也怕熱,但他莫名不想搭計程車,也不想去酒店,只想獨自再走一走。
合作的策展人羅賓斯發(fā)了一條訊息給他,問他談得如何,沈宜游想了想,回:“他沒決定?!?/p>
他拐過一個轉(zhuǎn)角,和幾個中學(xué)生一起等交通燈由紅變綠,再往前走了一小段路,忽而看見了馬路對面的別墅小區(qū)圓形大理石制成的噴泉池,和氣派的入口。
沈宜游覺得有些熟悉,又看了少時,忽而一驚,這是他父母住的地方。
是他沒久居過,沒很多感情,但以前常常要來的地方。
沈宜游從前進出都是坐車,也不曾仔細觀察附近的景物,一時竟然沒有認出來。
從出生起,沈宜游便由外婆照顧,在南方度過,七歲來到首都上小學(xué),住在母親學(xué)校的教職工宿舍里。
父母都很忙,沒有很多時間來照顧他,三天兩頭不見人,卻同時要求他必須優(yōu)秀。
沈宜游沒有什么開心的童年,也沒有過叛逆期,回溯學(xué)生時代,留存得最多的記憶,是在時常輪換的保姆的陪伴下穿越城市,到不同的學(xué)?;蚶蠋熂抑?,學(xué)不同的東西,考不同的試。
高中去英國前,別墅才裝修完成,搬家時沈宜游不在,他的外婆來了。外婆本打算住一段時間就回南方,卻在出門散步時車禍離世。
沈宜游從倫敦趕回來,走進這棟讓他陌生的別墅,在富麗堂皇的,搬走了沙發(fā)和茶幾的大廳里,看到坐在外婆的冰棺柩旁的,穿著白色孝衣的神情木然的母親。
外婆臨終前抓著護理師的手說,必須得等宜游到了,才能進殯儀館,因此大家都在等他。
“你總算來了,”母親對他說,“先去磕頭。”
那天和今天一樣燥熱,沈宜游穿上白麻布的衣服,跪在棺柩前磕了頭。他那時沒哭,回去上學(xué)后的某一天夜里,沈宜游躺在床上,抓著外婆給他的荷包,恍惚地流了眼淚。
外婆走了,他只剩自己一個人。沈宜游哭的時候想。
但再仔細想一想,他其實早就只剩一個人。
和李殊談戀愛的三年里,他有過認為自己正在被愛的時刻。
當(dāng)李殊清晨提著行李袋敲開沈宜游酒店公寓的門,沈宜游得知他從舊金山趕來的時候,沈宜游幻想自己是被愛的。
當(dāng)他們第一次接吻和做愛,李殊從沈宜游背后緊緊抱著他,沈宜游以為他找到了一個愛人,李殊會讓他不再孤獨。
他們永遠、永遠相愛,永遠在一起。
沈宜游進行了失敗的嘗試,嘗到很多沒嘗過的苦頭,放棄求而不得的掙扎之后,開始努力糾正自己,去過一種更正常的、沒有李殊的生活。
他又在小區(qū)對面站了一小會兒,想到外婆對他和母親能建立更親密的關(guān)系的天真愿望,逼迫自己拿出手機,發(fā)給母親簡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