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起在廳外看了一會,心中隱約有些不安,等開年夜飯等得無聊,便踱出祀堂外,朝后院走去。
先去敲張老道房門,卻不聽?wèi)?yīng)答,推門進去,見房內(nèi)空空蕩蕩,張真人竟是在大年夜走了。
云起掃視房內(nèi)一眼,見桌上放著一柄劍,木劍下壓著張紙條,紙條下又有一封信。
此劍乃是我武當(dāng)派之物,名喚‘七星’,贈予鋒兒,信予云兒,以告昔年天德將軍一面之緣。
云起提了鈍劍,那正是張真人背上負(fù)著,從不離身之物,材料非金非石,看上去也沒甚稀奇。劍身刻了七枚暗星,正是天罡北斗之陣,劍柄又刻三字:張君寶。
拿來砍桌子,砍下去半天沒點動靜,破爛一把,云起在心中暗自嘲笑。
又拆開信封,取出信來看了一眼,只寫了八個字。
情深不壽,慧極必傷。
這都什么跟什么玩意兒!云起只想仰天咆哮,留份武功秘籍多好!云起隨手把劍丟到一旁,信揉成一團扔了,郁悶地轉(zhuǎn)身出院,朝后房走去。
那處正關(guān)著倒霉催的寧王。
朱棣這數(shù)日來,每日除了吃飯睡覺,便不再裝瘋,反而來了院內(nèi),與寧王呆在一處,不知二人在搞什么勾當(dāng)。
云起心內(nèi)好奇,在房外瞄了一眼,見朱權(quán)一切正常,沒有想像中衣衫凌亂,一把鼻涕一把淚喊“放我出去”,又或者被捆在椅上,眼神迷離,神智恍惚,菊花紅腫,身上滿是鞭痕等情況出現(xiàn)。
“云起么?進來罷?!敝鞕?quán)放下手中的書,微笑道。
云起推門入房,見朱權(quán)兩手被繩索捆著,道:“看啥書?”
朱權(quán)悠悠道:“今兒除夕夜了。”
云起道:“姐夫答應(yīng)過完元宵,便送你回會州去?!?/p>
朱權(quán)笑著點了點頭,道:“謝小師弟求情了?!闭f畢那眼又盯著云起不住看,只看得云起心里發(fā)毛。
云起忽道:“看啥?你跟著我爹爹學(xué)的功夫?”
朱權(quán)饒有趣味道:“你和王妃仿佛一個模子里印出來的,都與師娘長得很像。”
云起臉上有點紅,道:“你不該喚我娘作師娘,她不過是個妾,我二哥他娘才是嫡母……”
朱權(quán)道:“平素喊慣了,就溫師娘待我們幾個極好……罷了,不說這個。徐將軍去了多年,你姐有沒有告訴你,他是得了什么病死的?”
云起蹙眉道:“我也不知,聽姐說,他死得似乎有點內(nèi)情,你不妨問問她?!?/p>
云起對徐達(dá)一向是沒多大感情的,這個爹怎么說都好,早死并非他的錯,然而將四歲大,尚未感受到多少親情的小云起送進宮內(nèi),關(guān)在那高墻之中,來日長大,又將當(dāng)只聽命的狗,如今想起來,自己卻是從未有過父愛。生父之死的內(nèi)情,對他來說也毫無關(guān)系。
正回想間,朱權(quán)忽又道:“天德將軍最疼你與雯姐,便是因你二人容貌隨娘?!?/p>
不提還好,一提起來,云起登時心內(nèi)窩火,道:“疼個【嗶嗶】,打小把我送進那囚牢般的宮里,這叫疼我?”。
話不投機半句多,說畢也不想看朱權(quán)臉色,起身便走了。
本想噓寒問暖一番,提到徐達(dá),又想起如今朱棣要削藩,自己姐弟說不得到時地位一落千丈,回南京又得受一群文官欺壓,云起十分不爽,便離了院子,再懶得理朱權(quán)。
正走出幾步,忽見拓跋鋒一身王府世子的衣裳,走進院內(nèi)來尋。
拓跋鋒成日穿著錦衣衛(wèi)制服,便已顯得風(fēng)度不凡,如今華貴世子王袍上身,倒也似模似樣。
拓跋鋒道:“終于可以吃飯了,走罷?!闭f著又朝房內(nèi)喊道:“十七王爺,請到廳上來吃年夜飯?!?/p>
朱權(quán)對這優(yōu)厚待遇倒不詫異,便應(yīng)聲出了門,拓跋鋒也不避諱,與云起手牽著手,十指相扣,三人便朝廳上去。
那時祭祖已停當(dāng),燕王府中冬雪皚皚,除卻侍候的下人,其余人等在花廳外間開了一桌,燕王朱棣與徐雯又開了一桌,桌前設(shè)七位,燕王夫妻與兩名兒子,拓跋鋒云起朱權(quán)三人,卻是恰好。
朱棣見三人來了,忙讓座,各人排好席次,朱權(quán)見朱棣身旁空著,便老實不客氣坐了。
桌上菜肴極是豐盛,山珍海味琳瑯滿目,又有數(shù)名丫環(huán)垂手待命,朱棣舉杯道:“大過年的,難得人這般齊,小舅子也在,來來,大家喝酒?!?/p>
云起臉色不太好看,見朱權(quán)手腕還被綁著,哭笑不得,這怎么喝?明著要給十七王爺難堪不是?
朱權(quán)卻是豁達(dá),一笑置之,雙手捧了酒杯,道:“喝?!?/p>
一輪酒過,朱棣這才笑道:“小舅子怎么不太高興?來,夫人,你喂你弟,我喂我弟!大家不可拘束!”
徐雯與朱棣極有默契,各自挾了塊雞肉,徐雯喂給云起,朱棣捧著得意洋洋地去喂朱權(quán),一齊道:“弟,啊”
朱權(quán)笑著吃了,云起卻一口酒噴了出來,道:“真是拿你倆沒辦法……”
云起要接,徐雯卻偏不讓,逼著云起把菜吃了,云起道“咱換個位置,你你……你照顧高熾去?!?/p>
徐雯盈盈笑道:“高熾懂事得很,用不著我照顧?!庇址愿赖溃骸案邿?,你也顧著你弟啊?!?/p>
“嗯。”朱高熾年僅十六歲,卻是少年老成,兼之生有腳疾,長相又不知隨了哪個倒霉催的祖先,容貌竟與朱元璋有幾分相似,都是一般皮膚黯淡,寬頭大耳,與其弟朱高煦大不相同。
朱高煦長得像朱棣,也更得朱棣徐雯二人歡心,云起卻是對這痞子招牌長相頗有點心理陰影,不太待見高煦,只與高熾更談得來,此刻聞言笑道:“高熾也是大人了,有相好的姑娘不成?感情好么?”
胖墩朱高熾打趣道:“甥兒不似小舅長得這般玉樹臨風(fēng),自是無人瞧得上的了。”
席間眾人又是一通笑,朱棣一面喂朱權(quán)吃肉吃菜,云起心想這倆王爺都二三十歲人了,大男人還做這等傻事,也不怕小輩笑話,把綁著的手解開讓他自吃去不就完了么?冷不防朱權(quán)忽道:“方才本王說天德將軍最待見你姐弟二人,心里疼著云起,小師弟還不信,沖我發(fā)了一通火?!?/p>
徐雯扯著袖子,為朱棣朱權(quán)斟滿酒,笑道:“自然是疼的,由不得他不信,云起脾氣倔得很,小聰明混蒙了眼,只看得見這明面上的……”
朱棣點了點頭,笑道:“亂世建功立業(yè),盛世明哲保身,若想明哲保身……”
朱權(quán)接口道:“自然是當(dāng)個錦衣衛(wèi)了,侍天子一人,睥睨百官,與允炆竹馬之交,一同長大,又有誰敢動你?”
云起這才明白過來,幼時徐達(dá)將自己送進宮內(nèi),竟是頗有深意。
朱權(quán)又道:“莫說允炆坐正了帝位,縱是換個人坐,你是侍候著先帝過來的人,恐怕也無人……”
朱棣臉色一變,忙打岔道:“不談國事,來來,喝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