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懸一線
陰暗牢房中,云起與拓拔鋒背靠潮濕墻壁而坐。
錦衣衛(wèi)正副使被分關于兩個緊鄰的囚室內(nèi),背脊中間,是一堵長滿青苔的磚墻。
拓拔鋒把手伸出鐵柵欄外,朝背后摸去,漫無目的地撈了一會,云起伸出手來,與他牽在一起。
拓拔鋒漠然道:“膽子真大,方才想對著皇上扔蟬翼刀?”
云起笑了起來,答道:“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p>
拓拔鋒手指錯開,與云起不自然地相扣,又道:“你不怕被誅九族?”
云起感覺著拓拔鋒掌中的溫度,答道:“他不敢誅我九族……皇親國戚,按理只誅一人?!?/p>
拓拔鋒不悅道:“所以你便……”
云起“嗯”了一聲:“反正無論如何,皇上都得殺我,不如我當庭悍然犯上弒君,你再將我擊斃……”
“這么一來,待我死后,你的位子便坐牢了,護主之臣可得鐵券,允炆以后也不敢拿你怎么樣?!?/p>
拓拔鋒的手勁捏得云起生痛,云起又笑道:“師哥,皇上不過是關你幾天,等我死了,你就能出去。房間箱子里那一百二十兩銀子,就都歸你了啊?!?/p>
拓拔鋒沉默不語,云起又道:“我上回進你房里,翻出兩枚……”
話未完,牢外傳來匆匆腳步,獄卒腰際鑰匙叮當作響,拓拔鋒猛然轉(zhuǎn)身,死死攥著云起的手,將他扯著貼在柵欄上,吼道:“不!不!”
云起半個肩膀被拉著貼在鐵柵上,側(cè)臉緊貼著潮濕冰冷的石墻,閉上雙眼。顫聲道:“師哥,云起走了……”
拓拔鋒瞬間如發(fā)瘋的野獸般猛撞牢門,聲嘶力竭道:“別殺他!我要面圣!讓我死!”
“做甚?”朱棣突著眼,莫名其妙地看著云起與拓拔鋒:“師兄弟練功?”
兩人愣住了。
朱棣吩咐道:“開門開門。小舅子,你怎被關進來了?”
云起一頭霧水道:“現(xiàn)如何了?”
那獄卒不住翻檢鑰匙,被朱棣一巴掌拍在腦后,朱棣怒道:“滾!”劈手便奪了鑰匙,把牢門打開,搭著云起的肩膀,讓他出來,又吩咐道:“鋒兒先在獄中呆幾天?!?/p>
云起松了口氣,被一股說不出的疲憊所籠罩,朱棣既這么說,料想是沒事了。
云起躬身出了牢房,朱棣在身后為其揀了肩上,身上稻草,又撣去塵,云起隔著牢欄對拓拔鋒說:“那我……先去看看?!?/p>
拓拔鋒的雙眼中現(xiàn)出難解的神色,定定看著朱棣。
朱棣道:“允炆方才守靈昏厥,現(xiàn)……不知如何,像是被魘了,皇上著我?guī)闳タ纯此?。?/p>
云起朝拓拔鋒道:“你怎么了?”
拓拔鋒道:“燕王,你須得作保,云起不會有事?!?/p>
朱棣與拓拔鋒對視片刻,點了點頭。
拓拔鋒又道:“你說?!?/p>
朱棣道:“鋒兒莫擔心,云起不會有事?!毙辉俣嘌?,讓著云起出了牢房。
拓拔鋒在空曠的回廊中忽然說了一句:
“云起,再會。”
云起站在詔獄出口,心頭倏然被那句話抽了一下。
云起回頭,蹙眉道:“什么意思?”正轉(zhuǎn)身時卻被朱棣扯著,朱棣連聲道:“莫啰嗦了,快走,皇上等著呢!”
拓拔鋒呆呆眼望云起與朱棣離去。
云起離開后,不到半刻鐘,詔獄外進來個人,身穿燕王府中親兵服飾,手中端著木盤。
盤中置著一壺酒,一個杯。
朱棣帶著云起匆匆進了延和殿,夜已全黑,殿中燈火通明,殿外站了一地人,朱允炆躺在床上,四肢抽搐,嘴里冒著白沫,口中仍不清不楚念著。
“什么時候中的魔?”云起喝道:“都讓開點,我看看!”
地下小太監(jiān)結結巴巴道:“方才……皇孫去、去守尾七,令、令我們奴才走開、在殿里燒燒……紙錢,燒著燒著……魂兒便一路飛出御花園……在那墻上站穩(wěn),升天……”
云起心急火燎,只以為朱允炆是設計令自己與拓拔鋒脫身,不想竟真的撞了邪!看那架勢只怕不好,又沉聲問道:“御醫(yī)呢?!”
朱棣答道:“皇上帶著御醫(yī)們來過又走了。御醫(yī)說看不出蹊蹺來,鬼神之說……”
云起拉開黃子澄,湊上前去,翻開朱允炆眼瞼看了看。
朱允炆的身上有股香氣。
“皇孫?我是云哥兒,你認得出我么?”云起焦急問道,又伸手去把朱允炆的脈。
朱允炆“呵呵”數(shù)聲,抓著云起的衣袖,云起從未見過撞邪,于鬼魂索命一事本不太信,退一萬步說,朱標乃是允炆親父,縱是變鬼,豈會害自己的兒子?
云起低頭在朱允炆面探了鼻息,挨得極近,朱允炆極為艱難地呼出一口甜香,云起瞬間明白了。
這是中毒!
云起來不及仔細思索,便喝道:“不是撞邪!去尋太醫(yī),取銀針與火瓶來!”
說話間云起扯了帕子,將朱允炆口中污物手忙腳亂地揩干,深深呼出肺中空氣,手指鉗著允炆鼻子,猛然俯身,以嘴唇封住了朱允炆雙唇。
緊接著云起竭盡全力地一吸氣,朱允炆的臉色登時煞白,眾太監(jiān)齊聲驚叫。
云起與朱允炆分開,朱允炆在榻上,云起跪在地下,俱是猛烈咳嗽。
云起喘息片刻,咳出一口血沫,再撲上榻,按著不住抽搐的朱允炆。
如此反復數(shù)次,朱允炆臉上死灰一般的神色已褪去,恢復些許生氣,朱棣帶著一大群御醫(yī)急匆匆地奔回殿來,見云起與朱允炆唇貼著唇,瞬時色變。
云起轉(zhuǎn)頭,嘴角兀自掛著咳出來的血絲,道:“快拿銀針來!”
朱元璋鐵青著臉,站在不遠處靜靜看著云起。
云起接了銀針,在火瓶上烘烤片刻,抓起朱允炆的手,道:“允炆!”
繼而將那銀針對著朱允炆的指甲縫插了進去。
朱允炆睜著一雙空洞的眼,“喝”的一聲疾吸,咳出一口血。
“允炆!”云起再將第二根針猛然插進,朱允炆“啊”的一聲大叫!開始瘋狂呼吸。
朱允炆渙散的瞳中恢復神采,怔怔看著云起,虛弱至極。繼而點了點頭,嘶啞的嗓音干澀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