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畢蘇婉容轉身盈盈一福,拓跋鋒忙拉著云起跪下,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蘇婉容上了馬車,一振韁繩離去。
“別磕了,師娘走了?!痹破鹕埔獾靥嵝训?。
拓跋鋒低聲道:“再磕幾個……心里堵得慌。”
云起嘴角抽搐,問:“又不是見不著了,以后去看她就是?!?/p>
又見拓跋鋒眼角竟是帶著淚,云起這下倒是駭了,忙安慰道:“別難過,師哥,走,事兒都辦完了,吃面去?!?/p>
拓跋鋒抹了把淚,道:“拿這玩意買面,只怕找不開,都給你了。”把蘇婉容給的銀票交到云起手里。
云起笑道:“師哥真好,嗯這算咱倆一起的,我先收著……唷,有五張,師娘賞了多少錢……”
云起借著光端詳那幾張銀票,京城福隆錢莊,聯(lián)號花押,每張上俱端端正正寫著三個大字:
“一千兩”
云起登時口吐白沫,暈死過去。
杜胖面館,年三十夜的最后一桌,小炭爐上煮著一鍋五花肉,桌上擺著了兩個小杯,一壺酒。
“師哥,你說這玩意兒能真的換到銀子么?”云起拿著銀票對著油燈抖個不停,只覺自己恍惚有點不識字了。
拓跋鋒撓了撓腦袋:“你問好幾次了?!?/p>
云起將銀票一揣,道:“去換換看。”
拓跋鋒忙將云起扯?。骸斑@時間錢莊不、開、門。”
云起哀嚎道:“我坐不住吶!萬一明兒兵荒馬亂的,錢莊被劫了咋辦!”
拓跋鋒道:“你不是在福隆大門口寫下幾十個云字了……擔心這做甚,況且是聯(lián)號?!?/p>
云起兩眼渙散,拓跋鋒漠然道:“啊?!崩^而挾了一筷肉,喂到云起嘴里。
“跟師哥走吧?!蓖匕箱h忽然道:“錢也有了,事也了了,還有什么放不下的?”
云起靜了片刻,道:“成,吃完就走?!?/p>
拓跋鋒閉上雙眼,再睜開時目中頗有絲難明的神色。然而下一瞬間,拓跋鋒警覺地轉過頭,望向面館門外。
門外走進一人,身影擋住了年夜的風雪。
“難得除夕之夜,還有城外來客在此飲酒?!蹦悄腥顺霈F(xiàn)的時候,云起與拓跋鋒登時緊張地放下了筷子。
男人一撩袍襟便坐,目中笑意盎然:“可愿讓在下蹭頓飯?”
云起深深吸了口氣,與拓跋鋒交換了個眼色,按住了他的疑惑。
“請坐便是?!痹破疳屓恍Φ馈5晷《砹吮?,那男子便不客氣入座。
男人舉杯道:“兩位小哥貴姓?”
“姓徐?!痹破鸬溃骸靶峙_貴姓?”
男人微一錯愕,笑道:“鄙人也姓徐,竟是本家?!?/p>
云起端詳那男人的兩道劍眉,唏噓道:“本家!未曾請教兄臺大名?!?/p>
男人喝了口酒,道:“在下徐輝祖?!?/p>
拓跋鋒端著酒杯的那手不住顫抖,終于發(fā)現(xiàn)云起與那男子,包括徐雯三人的相似之處劍眉斜飛入鬢。
徐輝祖與云起兄弟二人十余年未見,當年的云起還是個孩童,如今長大了樣貌變化,徐輝祖自是記不清了。
云起見二哥最后一面時則是印象深刻,十數(shù)年來,徐輝祖相貌無甚大變,自是一眼便認了出來。然而兄弟血緣彼此呼應,徐輝祖仍是察覺出一絲熟悉,又問:“未知小兄弟名諱?來應天為的何事?”
云起正不知該如何作答時,拓跋鋒已截住話頭:“師弟,你不是要去換銀子?”
云起略一沉吟,心意相通,便知拓跋鋒要自己脫身出城求援,便道:“如此便告罪暫辭?!闭f著不再耽擱,放下筷子,抽身而退。
徐輝祖閱人無數(shù),自知面前拓跋鋒才是高手,便任由云起離開,又為自己斟了杯酒,道:“你喚何名?”
拓跋鋒凝視徐輝祖,目光鎖定了他全身的動作,嘲道:“見過二舅?!?/p>
徐輝祖終于覺察不妥,沉聲道:“你是我大姐家的人?”
拓跋鋒點頭道:“好像是?!?/p>
徐輝祖瞇起眼:“好像是?為何喚我二舅?”
拓跋鋒拈著筷子,朝云起離開的方向點了點,一本正經道:“你最小的弟弟是我媳婦,所以喚你二舅,就剛才離去那個……”
“……”
徐輝祖徹底崩潰了。
云起一路奔跑,猶如白夜中的雪豹,時近二更,小雪鋪滿了京城要道,一行足跡在荒涼的街道中顯得突兀而扎眼。
城門還未開,朱棣的大軍更沒有消息,蔣??已離京,該去哪里求助?
拖得越久,便越兇險,拓跋鋒尚不知是否二哥之敵,然而兩人若真打起來,拓跋鋒必定留手不敢盡全力,而徐輝祖卻是京城大將,要擒獲或格斃拓跋鋒方罷休。
云起在近城門的一條巷子內喘息片刻,聽到民宅中傳來女人與小孩的對話。
“爹還沒回來……”四歲小孩兒奶聲奶氣道:“娘,這就包餃子了么?”
女人笑道:“你爹在宮里,陪著皇上,方譽乖,今兒就咱娘倆吃餃子了。”
“肉餃子,愛吃不?”
“肉餃子……”
“是呀,方譽愛吃嗎……”那少婦一面包著餃子,一面哄兒子。
姓方的,方孝孺家?云起轉身窺視房中人,方孝孺家徒四壁,簡陋無比,年夜飯也霎是寒酸,僅一盆肉餡,妻子正搟著面皮。
方孝孺那獨子卻長得水靈可愛,云起看了一會,意識到不能再拖,于是摸出炭條,在方府門口寫了個云字,轉身朝著皇宮奔跑。
找錦衣衛(wèi)弟兄來幫忙?云起心中轉過無數(shù)個念頭,然不久前才被張勤背叛過一次,令他忐忑無比。
又或者是刺殺允炆?云起想到另一條可能的辦法,若是允炆有危險,徐輝祖定會迫不及待回宮,如此也能解了拓跋鋒之圍。
該死的朱棣怎還不來?云起終于跑到皇宮后門處,扶著墻喘了片刻,心內叫苦,只要朱棣早一刻來攻城,徐輝祖便無暇他顧,勢必率軍迎敵,如此麻煩自解。
顧不得這許多了,云起翻上宮墻,唯今之計,只有先尋對策。
云起躬身,錦靴沾地瞬間,激揚起無數(shù)雪屑,繼而背后遠方傳來“轟”的一聲。
炮彈呼嘯著沖進城內,酣睡中的金陵城在那一刻醒了。
朱棣兵臨城下,萬炮齊發(fā),最后的攻堅戰(zhàn)開始。
終于來了,云起松了口氣,緩緩起身,掏出炭條,朝錦衣衛(wèi)大院內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