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朝張琬琰微微躬身,轉(zhuǎn)身低頭上了轎,匆匆離去。
張琬琰盯著轎影很快消失在了路口,這才回到后頭,在白錦繡面前半句也沒提,繼續(xù)幫她收拾房子。
再過兩天,地方收拾得能住人了,張琬琰派好跟過去的人,選了個好日子,迫不及待的白錦繡高高興興地搬了過去。
小姑子是如愿以償了,住得離聶載沉的司令部也更近,但張琬琰心里卻記掛著一件事,就是那天碰到的那個小玉環(huán)。
這個小玉環(huán)抱著什么念,張琬琰不用想也知道。見多了。先前接過那個電話后,她就一直沒忘,現(xiàn)在小姑子單獨搬出去了,必須立刻把人處理掉,免得日后萬一多事,惹小姑子鬧心,影響夫婦感情。
張琬琰很快就打定主意,送小姑子搬家回來后,當(dāng)天就出去了一趟,次日,乘頂轎子來到城南,找到了那個喜福順戲班。
喜福順原本位列廣州四班之一,票務(wù)興隆,小玉環(huán)因為唱功容貌身段俱佳,也漸漸有了些名氣。不料上次白家請戲班唱戲把喜福順剔除了后,同行借機暗中惡意攻擊,可笑市民跟風(fēng),風(fēng)評不利?,F(xiàn)在雖然算不上境況艱難,但生意確實大不如前,追捧小玉環(huán)的客人也少了。上月小玉環(huán)新排了一出戲,班主原本指望她能再次翻身走紅,但卻風(fēng)光不再,除了一些老客還捧著,反響遠(yuǎn)不及預(yù)期,班主十分失望。知道小玉環(huán)和如今的廣州司令聶載沉有舊,就逼她去找人,叫她請聶載沉幫忙,要是能得他捧場,讓人知道兩人關(guān)系非同一般,身價自然大漲,再不濟(jì),有他暗中相助,往后也是不愁前途。
晚上有一臺戲,票雖賣光了,但價錢卻比從前要便宜幾分。屋漏偏逢連夜雨,昨晚,戲班租用場地的地主又找來,說這個地方另有別用,寧可賠些錢也要他們?nèi)靸?nèi)搬離。
偌大的一個戲班子,三天內(nèi)能搬到哪里。班主百般央求,對方態(tài)度堅決,只說自己另有用處。班主滿腹煩惱,這會兒又把小玉環(huán)叫來,半是哀求半是逼迫,要她趕緊想辦法再去找聶載沉幫忙,忽被告知白家少奶奶來了,十分驚詫,忙將人迎了進(jìn)來,恭恭敬敬地讓上座,上好茶,等她坐了下去,自己站在一旁,陪著笑臉小心問她有何貴干。
張琬琰道:“把你那個叫做小玉環(huán)的干女兒叫來!”
班主聽她語氣不善,有些驚懼,心里暗怪小玉環(huán)沒用,正主沒搭上,竟這么快就招來了白家的人,哪里還敢多問,忙叫人去叫。
小玉環(huán)進(jìn)來,低眉垂首,站在一旁。
張琬琰叫班主等人都出去了,淡淡地說:“那天在司令部外和你偶遇,既遇上,也是緣分,我見你當(dāng)時愁眉苦臉,又說要等聶司令回,我今天就特意過來,代聶司令問你一聲,你找他到底什么事?”
“在我面前,你就別說什么路過道謝的話了?!彼值懒艘痪洹?/p>
小玉環(huán)低聲道:“少奶奶特意來問,小女子也就不再欺瞞。起因是前次貴府叫戲班唱戲,也不知道怎的,喜福順沒能入貴府的眼,給剔了下來,過后我們便境況艱難,我干爹更是日日愁煩。我見他年紀(jì)大了,實在不忍心,這才想著去找聶司令求個情。要是我們哪里有做得不到,得罪的地方,還請大人大量,我們?nèi)蘸笠欢ǜ??!?/p>
張琬琰打量著小玉環(huán):“你倒挺會說??上Я耍@小嘴巴里說出來的都是什么騙鬼的話!既然是為這個,前日遇到了我,你怎么不說?我不是白家人嗎?什么求情的話,你非得找聶司令說才行?”
小玉環(huán)臉漸漸地脹紅,低頭不語。
“你這樣的人,我見多了。十有八九,身世飄零,確實可憐。只可惜,心眼也不正,說難聽點,不要臉。聶載沉是有婦之夫,當(dāng)初和我小姑結(jié)婚,全廣州的報紙登滿消息,到處都在說,你是眼睛瞎了還是耳朵聾了,你不知道嗎?明明知道,還一而再再而三地去找他,莫非你想取代我小姑?”
小玉環(huán)肩膀抖了一下,慌忙搖頭:“我有自知之明,不敢有這樣的念頭!”
張琬琰冷笑:“聽聽,可算說出來了。不敢取代我小姑,那就是想做小,或者干脆沒名沒姓在外頭伺候你也愿意是不是?既然這樣,我不妨替你安排一個人家。我聽說城南有個劉老爺很捧你,有意娶你做他的九姨太?他年紀(jì)是大了點,但家里有錢。你找男人不就是為享福嗎?你的賣身契在班主那里吧?我去要過來,幫你風(fēng)風(fēng)光光嫁出去,怎么樣?”
小玉環(huán)臉色變得蒼白,跪了下去,不住地磕頭,哭道:“我知道錯了!求少奶奶你饒了我!我往后再也不敢多事了!”
張琬琰盯著她,等她磕了十幾個頭,哭得人也倒在了地上,這才瞇了瞇眼,轉(zhuǎn)向門口,喝道:“偷聽的,給我進(jìn)來!”
班主嚇了一跳,剛才唯恐小玉環(huán)說是自己逼她去找人,好在她沒供出來,這才松了口氣,慌忙進(jìn)來。
張琬琰冷冷道:“這地方,我看上了,限你們?nèi)靸?nèi)給我搬走!不走的話,別怪我到時讓人來扔你們的破爛箱子!”
她說完,站起來就走。
班主早就聽出了內(nèi)情,現(xiàn)在自保要緊,也顧不得什么干爹干女兒的情分了,慌忙攔住張琬琰:“少奶奶你放心!明天,不,今晚上的戲也不用她上了,今晚上我就讓她走!我這里不會收她了!求少奶奶你息怒,放過我們班子。我們上下加起來幾十張嘴,還有家里老小一大堆人,這要是沒了地方,可叫我們怎么活!”
小玉環(huán)倒在了地上,面白如紙,淚眼朦朧。
張琬琰停了腳步,看了眼小玉環(huán)一眼,哼了一聲:“也罷!你把賣身契還給她,我再給個地址,你給我把她送出廣州。我認(rèn)識個有名的大戲班班主,讓他把人收了,調(diào)教調(diào)教,日后只要自己還肯唱,想來也不至于餓死!”
她又冷笑:“這個世道啊,人人都覺得自己有難處。你們是,我也是??烧f起來,人家可不管個中是非,鐵定成了我們仗勢欺人了?!?/p>
“不敢,不敢!遵命!遵命!我這就給她賣身契!你還不快謝過少奶奶對你的提攜?”班主連聲催促小玉環(huán)。
小玉環(huán)終于勉強從地上爬了起來,一邊瑟瑟流淚,一邊朝著張琬琰磕頭。
張琬琰看都不想再多看一眼,扭頭就邁步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