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韋碧臣已是殘害公子靂的惡仆高望之徒,自然沒人拿他來標新立異。
顧烈在回宮的馬車上想起,還又問了一次狄其野:“你覺得,韋碧臣此人,該如何評價?”
狄其野把文書都壓在自己手邊,堅決不讓顧烈在搖晃的馬車里看字,聽了這么個突如其來的問題,漫不經(jīng)心地回:“他與我何干。把他罵你的那些,改一改,反過來用在他自己身上,正好?!?/p>
“笑什么?”
顧烈沒答話,在簾幔的掩護下,握住了狄其野的手。
禮部將賞花飲宴中,各位大臣所作的詩詞蘭畫,刊印成了一部小冊子,題為《蘭園詩畫》,還邀顧烈賜了字,一時傳為美談。
京城中大戶人家?guī)缀跞耸忠粌?,欣賞朝中眾位大臣的筆墨,其中,在群臣和民間都備受好評的,是去年新科探花卓俊郎畫的蘭草,就連對古畫一竅不通的狄其野,都看得出畫得相當俊逸出塵。顧烈不僅給了賞,還送了個“蘭君”的雅號,任誰都看得出,陛下對卓俊郎很是青眼相待了。
有些重臣可惜得直嘆氣,要不是家中姑娘死活不肯嫁,嫌卓俊郎長得丑,現(xiàn)在早都抱上孫子了,陛下的賞賜能少?
結(jié)果沒兩天,卓俊郎就被言官給參了。
科舉后,這些名列前茅的庶吉士,都被點了翰林入翰林院,他們的職責,除了在議事時為陛下提供建言集思廣益之外,就是修書撰史,為皇室侍讀等。
總的來說,就是朝堂清流后備役。
卓俊郎被參,就是因為修史這事。
大楚滅燕而建朝,那么為燕朝修史的職責,就落到了大楚身上。
其實燕朝的史很好修,有個暴君在前,有個無能叛國的亡國之君在后,還對楚顧欠下了夷九族的血債,就算燕朝前期尚有可圈可點之處,怎么寫,也不會犯大錯誤。
那卓俊郎為何被參?還是因為顧麟笙當年奉命攻打風族的糾葛。
卓俊郎參考了前朝史官記述和地方記載,還托人到了風族去探問,最終將事情如實記述,畢竟嚴格說起來,還是暴君的錯,而且既然奉命修史,自然得不愧于心、不愧于悠悠后世。
這就被人抓住了把柄,參他污蔑帝王先祖,是存了反心,是對陛下不滿,是動蕩楚朝立國之基。
連著三頂大帽子一扣,卓俊郎就算自認無愧于心,也登時跪在了朝堂上。
顧烈仔細一看,這言官還是個老熟人。
前世楚初五年,狄其野臨死前的那場未央宮飲宴中,跳出來擠兌狄其野,被狄其野反口罵得暴跳如雷的,就是這位杜大人。
當時狄其野怎么還口的來著?對了,他說:“這位是剛參了我‘言行放浪,不堪王侯’的杜大人?我久不上朝,不大記得杜大人的音容笑貌。”
前一陣,想要個地方實缺,托人求到了敖一松那里,敖一松又求了狄其野,最后被顧烈一言否決的,也是這位杜大人。
憑良心說,這位杜大人,不是前世攀咬狄其野攀咬得最狠的,但誰讓他在狄其野臨死前強要出頭,讓顧烈記得是清清楚楚。
這位杜大人好不容易找著了拋頭露面的機會,他可是為了陛下祖父顧麟笙喊冤,誰都不敢反駁他。此時面上是一派慷慨激昂,見卓俊郎跪了下去,更是眉飛色舞,心里覺得這回是十拿九穩(wěn),陛下必然會記得他。
他哪里想得到,陛下記了他兩輩子。
顧烈忽然點了狄其野,問:“定國侯以為,此事怎講?”
狄其野抬頭看他,顧烈面色如常,也就是面無表情,可狄其野總覺得顧烈像是有些不悅,顧烈明明知道他對這件事是什么看法,現(xiàn)在問來,大約是想讓自己給卓俊郎撐腰。
于是狄其野拱手一禮:“陛下,臣以為,卓俊郎無錯,這位杜大人,倒是居心叵測,妄圖以驚悚之辭行誣告之舉?!?/p>
狄其野這話,讓很多朝臣不大明白,尤其是楚顧家臣出身的大臣們。陛下對卓俊郎的偏袒是板上釘釘,定國侯順上意也無可厚非,但直接說卓俊郎無錯,這未免膽子也太大了?這不等于說,風族確實是被顧麟笙強行趕走的?陛下怎么能忍?
他們正疑惑,卻聽顧烈開口了。
“定國侯所言極是。”
杜大人登時慘白了臉。
顧烈看著眾臣,緩緩說道:“祖父當時身為燕臣,他不奉暴君之命,就是逆臣,他奉暴君之名,就鑄了大錯。祖父放了風族一馬,讓他們逃去打云草原,算是補過?!?/p>
“卓俊郎奉旨修史,如實記錄,寡人怎么可效君之舉,反過來責備他?”
“言官有舉事之責,這本無錯。然而,若是認為卓俊郎修史修得不妥,直接指出便是,到底有沒有心存反意,那是確實查明他修得不妥,自然有御史臺接著查?!?/p>
“他這么說,無非是想用驚悚之辭,借機生事,攪黑同僚的名聲。其用心險惡,定國侯所言,一點都不錯?!?/p>
“此風絕不可漲?!?/p>
顧烈看向抖得跟小雞似的杜大人,命道:“去了他的官袍,別肖想怎么踩著同僚做官了。你先回鄉(xiāng),學學如何做人吧?!?/p>
群臣跪地,心服口服道:“陛下圣明!”
卓俊郎逃過一劫,而且陛下的處理深得人心,群臣交口稱贊,卓俊郎自然是更為忠心,顧烈琢磨著,該找機會將他調(diào)到地方歷練了。
十月初一過,天氣是一天涼過一天。
狄其野不怎么高興,因為冷,顧烈挺高興,因為不用他抱著,狄其野晚上睡著了,自己會往他懷里鉆,乖得很。
到月底,嚴家的行商隊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