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已經(jīng)從深夜到了晌午朗日,那過命兄弟也不休息,另煮了麻沸散,復(fù)又給另一個孩子喝下,給他描起紋樣來。
亦是同樣的過程,不同的是,這一回,他在顏料中摻入了大量的鴿子血。
孩子痛得嗚嗚直哭,那過命兄弟并不搭理他,自顧自地捏著針刺青。
到晚間時,竇侍衛(wèi)才回到平屋中。
“成了?”
“成了,”那過命兄弟點頭,“不可敷藥,不可擦洗,需得結(jié)痂脫落后,再涂上這瓶固色藥劑,涂一層即可,之后再過一兩日,才可碰水?!?/p>
“我記下了。兄弟,大恩不言謝?!?/p>
“客氣?!?/p>
那個氣字還沒落地,過命兄弟的人頭就落地了。
另一個孩子嚇得哇哇大叫,直往顧烈的身邊縮去,可他一動,又因為背上的疼痛而哭泣起來。
顧烈也動不了,只能握著他的手。
竇侍衛(wèi)皺眉看著他們。
哭聲漸漸低下去,直到不敢再有任何聲響。
竇侍衛(wèi)這才滿意點頭,板著臉說了些“你們是楚王孫”“不可任性吵鬧”“需得以復(fù)仇為重”等語,將兩個孩子教訓(xùn)了一通,這才拖著他過命兄弟的尸首出去了。
等他出去了,另一個孩子才敢抽噎出聲,對顧烈道:“堂弟,我害怕,我想爹爹,想娘。我不喜歡竇侍衛(wèi)?!?/p>
他們都趴躺著,背上刺青逐漸洇出了血,似凝微凝,還沒有半點結(jié)痂的跡象。狄其野感到顧烈的痛,整個心都在疼。
小小的顧烈把臉埋在衣袖里,用力擦了擦,才啞著嗓子小聲說:“我也想?!?/p>
入夜,竇侍衛(wèi)冷著面,再三告誡他們不許翻身、不許去碰刺青、不許把被子拉上去蓋住刺青,兩個孩子都乖乖點頭。
燈一滅,眼前就黑了。
狄其野眼前亦是一黑,再有畫面,已是天蒙蒙亮的時候。
“堂弟,顧烈”
狄其野循著哭聲看去,若是他不在夢中,恐怕得驚訝失色。
說驚訝,也并不算意外,狄其野早就擔憂那刺青會引發(fā)感染,可畢竟是八_九歲的孩童,感染生病這些反應(yīng),遠遠比狄其野擔憂的更加嚴重。
那孩子已經(jīng)高燒到脫水了,嘴唇都是干裂的,背上不知是排異反應(yīng)還是單純的感染,全是污血,整個看上去慘不忍睹,面色都隱隱泛出死氣來。
這時候,論理是不該再哭的,只會加劇脫水癥狀,可孩子哪里懂得這些,難受會哭,害怕也會哭,他哭著去推顧烈,把顧烈推醒,不停地問:“顧烈,我怎么了?我的背上都是血,你為什么沒有?”
顧烈又驚又怕,被堂兄這么問著,心里頓時還自責起來,他強自鎮(zhèn)定,說:“你不要怕,我去叫竇侍衛(wèi)?!?/p>
然后就跑下床去,趕緊去找人。
狄其野心里重重一跳,頓時五味雜陳。
他總算是明白,顧烈那什么事都責備自己的源頭,是從哪兒來的。
可誰能去責備一個八_九歲的瀕死的孩子?
眼前又是一黑,狄其野再看見的,是一個人,大睜著眼睛,躺在同一張床上的顧烈。
那孩子,果然是沒了。
狄其野耐心地看著顧烈,盡管那時自己還遠在天邊,這樣,也算是陪著顧烈入睡,聊作安慰吧。
顧烈好不容易迷迷糊糊地睡著,又倏然驚醒,他坐起來,摸了摸自己結(jié)痂的背,把手拿到眼前看了看,躊躇了半晌,還是輕輕往竇侍衛(wèi)的屋子走去。
“竇侍衛(wèi)……”
狄其野沒能跟隨顧烈一起過去,只能聽到他們說話。
“干什么?!”
“我,我夢見背上有血。”
“顧烈,你現(xiàn)下是楚王唯一傳人!你怎可如此膽小如鼠!你這種樣子,怎么為你楚顧九族報仇!”
“我怕……”
“說話不可如此吞吐!”
“是。”
“你怕什么?你堂兄是身子骨太弱,受不住顛簸才去的,你是大楚的天命傳人,有什么好怕!還有何事?”
“無事。”
“回去睡,明日還要趕路?!?/p>
“是?!?/p>
狄其野恨得牙癢。
然而,狄其野眼前又是一黑,再亮起時,狄其野居然看見了他自己。
可眼前這場景,狄其野一點都不記得曾經(jīng)發(fā)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