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以辭由于醉意漸起,反應(yīng)也慢了半拍,等邁出殿內(nèi)時奚遲坐的轎子正好在門前停下。
陳公公先撐開傘遞了過去,接著明黃色的轎幃被揭開,令他魂牽夢縈之人走入傘下,抬起眼簾望向他。
隔著絲絲縷縷的雨幕,令人恍惚間以為又是另一場夢境。
不知是不是由于窺見了對方的心意,奚遲覺得今夜霍以辭看他的目光與往常有所不同,不再是那般溫潤而疏遠(yuǎn),帶上了些朦朧的纏綿之意。
一路走進(jìn)去,霍以辭都在旁若無人地盯著他看,看得他耳根微熱。
他瞥見了桌上的玉壺和酒盞,心中明白了霍以辭大抵是喝醉了,他來長信宮本是想問清楚對方作這畫的意圖,可現(xiàn)下都不知道霍以辭還剩幾分清醒。
這時霍以辭的目光終于從他側(cè)臉移開,落到了他手中一直攥著的竹筒上,聲音里帶了一絲醉意:“陛下,這是何物?”
奚遲覺得當(dāng)著外人的面談?wù)摯耸拢嗌儆行╇y以啟齒,更不想讓對方難堪,便擺了擺手示意陳楓把人都帶下去。
一直在偷瞄的小倩嘴角快咧到了天上,步伐輕快地出去將門關(guān)緊了。
奚遲在桌旁坐下,將竹筒遞過去:“咳,朕在翠柏亭前撿到了此物,特意來交還于你?!?/p>
霍以辭緩緩將畫卷展開,眸中閃過一絲怔然。
屋里靜得甚至能聽見蠟燭燃燒的聲響,奚遲挪開了目光:“朕本以為你是抵抗不過父母之命,被迫入宮,還自愧于把你困在這宮墻之內(nèi),打算過些時日便送你出宮,去做個云游四方的畫師?!?/p>
說完卻聽見耳畔響起一聲無可奈何的輕笑,抬眼看去。
“她怎么就挑中了這張送去,”霍以辭眼睛彎起來,溫柔而專注地望著他:“臣最喜歡的,并不是這一幅,臣拿給您看可好?”
他心頭一跳,暗暗想著霍以辭果真是醉了,怕對方倒在半路上,只好起身隨霍以辭一起去了里面的隔間。
藏書閣內(nèi)飄著淡淡的檀香味,三面都是黃花梨的柜子,除了書和畫,還擱著許多霍以辭親手栽植的盆景,盎然生趣,將他的目光引了過去。
“皇上可有喜歡的?”霍以辭含著笑問他。
他覺得這時候若是說有,霍以辭定會趁著醉意叫人把所有的都給他送去,擺了擺手:“朕手下的人都不會侍弄花草,在你這兒看看就好?!?/p>
霍以辭唇邊的笑意更深了,走至角落,把藏在花瓶后面的畫筒取出來,拿完一個還有一個。
奚遲心道怎有這么多,等畫卷一一攤開時更是怔然,畫上的他各個年紀(jì)都有,服飾神態(tài)各不相同,但每一張都無比生動鮮活,就連頭發(fā)絲也融進(jìn)了十二分的心思去描繪,一眼便能看出繪制之人用情至深。
他覺得觸在宣紙上的指尖發(fā)燙,連帶著整個室內(nèi)都像燒了炭火一般熱起來。
這時他又看見了一張自己在橋下握著詩箋的畫,看樣子是他十六歲那年在上元節(jié)參加詩會。
難道說這么早就……
“自上元詩會時,隔著人群的遙遙一瞥,”霍以辭溫潤如玉的聲音響起,“臣便心系于您至今。”
他心中倏地一震記,緊接著又聽霍以辭道:“可那時您已……”
話說了一半,奚遲也明白,那個時候,他應(yīng)該是剛被先帝賜婚。
霍以辭望著他的眼睛,似乎再也抑不住眼底的執(zhí)著:“若是旁人,臣可以什么都不顧地去爭取,可皇后偏偏是臣的胞弟?!?/p>
外面驟然驚起一陣響雷,暴雨更加狂亂地拍擊著木窗。
霍以辭伸手觸上了他的側(cè)臉,在那細(xì)膩的觸感上眷戀地蹭了蹭:“臣不能……”
貼著他臉頰的掌心溫?zé)?,奚遲斟酌著想說些什么,霍以辭忽然傾身靠近,吻在了他的唇上。
窗外雨聲滂沱,交織的氣息急促而灼熱,霍以辭吻他的時候,完全不似往常相處那般溫柔克制,想要把長年壓抑的情愫都訴諸于他一般,一邊綿密難分地糾纏著他的唇舌,一邊輕撫著他的臉頰和發(fā)絲。
待到他有些換不來氣,伸手抓住了對方的衣袖,霍以辭才松開了他,抓住他的手十指交握,聲音微啞地說:“夜雨風(fēng)疾,皇上就留宿在此吧?!?/p>
他指尖微顫了下,霍以辭又吻了上來。
殿外,小宮女一直在門口屋檐底下站著,一邊搓手一邊等。
直到聽見出來的小太監(jiān)傳話說皇上叫水,她才臉一紅,喜上眉梢。
陳楓在一旁看得好笑:“你們娘娘得寵,你就高興成這般?”
“公公有所不知,我們娘娘等這一刻已經(jīng)太多年了,”小倩樂道,“我恨不得放掛鞭炮,還得多謝陳公公?!?/p>
陳楓笑著搖頭:“辭嬪娘娘的好日子,還長遠(yuǎn)著呢?!?/p>
雨下到后半夜便停了,清晨的光絲絲縷縷泄入賬內(nèi),霍以辭望著自己臂彎里尚在睡夢中的人,目光溫柔地低頭吻在了對方額頭上。
奚遲眼睫顫了顫,醒了過來。
四目相對,霍以辭輕聲問道:“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奚遲被他問得耳根一熱,坐起身搖了搖頭。
“喵——”
外面忽然傳來一聲貓叫,霍以辭撥開簾子,見小白貓正伸長爪子去勾床幃上的穗子。
“不知誰如此粗心大意,竟把它放了進(jìn)來,臣先去將它抱走?!?/p>
“等等,”奚遲攔下他,“讓朕看看。”
“好。”霍以辭笑著把貓抱進(jìn)他懷里。
小貓也許久未見到他了,黏在他身上一個勁兒地拱。
霍以辭望著他低頭逗著貓,唇角微彎的模樣,忽然記起了昨晚他說過的話,開口道:“臣未曾想過出宮游歷四方,世間山水皆不是臣想追尋的風(fēng)景?!?/p>
他聽出了霍以辭的意思,垂眸道:“嗯,朕明白了?!?/p>
下早朝之后,奚遲惦記著霍以辭入宮多年,還仍居于嬪位,本是想著霍以辭不在意這些,況且早晚都要走,現(xiàn)在知道了對方的心意,便叫陳楓吩咐下去,給辭嬪晉為妃位,盡快準(zhǔn)備儀式。
不出半時辰,這個消息便傳遍了后宮。
小宮女小太監(jiān)們整日都在嘰嘰喳喳,說各宮娘娘的臉色,都冷得跟冰塊似的,又說辭妃娘娘直接去了皇后娘娘那,不曉得說了什么,讓皇后娘娘硬生生捏碎了一個瓷杯。
文淵閣坐落在一片竹林之后,是宮中難得幽靜的地方,奚遲時常一個人在此讀書,也喜歡在此召見近臣議事。
記
今日他來得早,便拿了一本醫(yī)書來看,他自幼便對岐黃之術(shù)極感興趣,不管見了哪個太醫(yī)都要上去請教兩句,弄得對方戰(zhàn)戰(zhàn)兢兢。
若不是生于帝王之家,或許他現(xiàn)在也會做個太醫(yī),或干脆當(dāng)個江湖郎中,懸壺濟世。
陳楓打小跟著耳濡目染,也學(xué)得了不少醫(yī)術(shù),看他又在看關(guān)于針灸的書,禁不住心里發(fā)怵。
只因他們的皇上有顆仁善之心,每每研究什么藥方或醫(yī)術(shù),都舍不得在下人身上試驗,他又看不了皇上拿針往龍體上招呼,只得讓皇上扎他。
今日這架勢,他恐怕又得挨扎。
外頭的竹林里,一個藍(lán)衣少年正步如疾風(fēng)地走著,一個小太監(jiān)拎著食盒在后面追。
“娘娘,娘娘!您等等微臣??!”小太監(jiān)氣喘吁吁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