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別走……”
謝小舟的臉頰貼在了神明的掌心,溫順如同小羊。當他那雙盛滿盈盈水光的眼睛望過來的時候,沒有人能拒絕他的要求。
河神望著謝小舟。
謝小舟的嘴唇翕動,輕聲吐出兩個字:“求您?!?/p>
在這一瞬間,河神是想要留下來。
但,不是祂不想留下,而是祂必須要離開了。
這是規(guī)則,就連神明也無法抵抗的規(guī)則。
河神最后只說了一句:“別哭了……”
神明高高在上、端坐神壇,聆聽世人祈求。
祂只會賜予,不會收回,亦不會讓世人失望,不管是什么愿望,都能完美完成。
可這次,祂讓謝小舟失望了,也讓他流淚了。
這從未有過的體驗讓祂無所適從,眼淚流下的同時,一股難以言喻的感覺從心間冒出,蔓延至了五臟六腑。
“對不起。”祂說。
最后,祂深深地望了謝小舟一眼,似乎要將這張眷念的臉龐銘刻在記憶深處,隨后袖子一揚,化作一團水汽而去。
謝小舟下意識地伸手去抓,絲絲縷縷的水汽卻從手指縫間逃逸,沒有留下一點。
河神走了。
謝小舟怔怔地看著河神消失的地方,眼睫上還懸掛著晶瑩的淚珠,心中卻在想其他。
消失的河神是善念,祂并不弒殺,還十分好說話。也不知道善念消失了以后,該怎么度過接下來的拍攝時間。
謝小舟垂下了眼皮,遮住了眼中的思索。
突然,余光又瞥見了一襲熟悉的白袍從旁略過。
謝小舟的目光追逐了過去,驚喜地說:“河神您……”
話音戛然而止。
站在他面前的,并不是河神。雖然樣貌一模一樣,同樣是白衣,同樣是紅綢遮眼,可祂的氣質截然不同。
【誒???】
【河神怎么又回來了?】
【這難道是河神的惡意?】
【為什么惡意復蘇后做的第一件事情是要來找舟舟】
【據說,善意和惡意是兩個極端,善意喜歡的東西,惡意都會想要爭奪破壞】
【那舟舟不是慘了?】
祂的唇角掛著輕佻的笑容,帶著一股子的邪氣,挑剔地打量著謝小舟:“你就是,那個家伙喜歡的新娘?”
謝小舟警惕地后退了一步:“你是誰?”
祂聽到這個問題,忍俊不禁:“我是誰?我是……河神?!闭f完后,祂又補充了一句,“當然,不是你之前看到的那個家伙。祂是個十足的蠢貨?!?/p>
謝小舟茫然地睜大了眼睛,不知如何反應是好。
祂嫌棄地“嘖”了一聲,伸手捏住了謝小舟的下巴,以一種不容許抗拒的力道,使得他抬起了臉龐。
這種姿勢令謝小舟有點難受,但他也只能放下所有防備,順從地仰起頭。
一股冰冷的目光在他的臉上來回掃了一眼。
“長得……”祂猶豫了一下,得出了一個結論,“馬馬虎虎。那家伙總算是有品位了一回。”
祂打量完了以后,才松開了手。
謝小舟感覺被捏過的地方有些發(fā)疼,因為疼痛,眼角溢出了生理性的淚水。
祂雙手抱肩,冷冷地說:“行了,這一招對那個家伙有用,對我可沒用?!?/p>
祂抬手打了一個響指。
一股水流泊泊而來,水流凝而不固,如同水晶一般,將謝小舟的四肢纏繞住,送到了祂的面前。
祂用手指緩緩地拭過謝小舟眼角掛著的淚珠,帶著笑意:“問你一個問題,你愿不愿意——當我的新娘?”
謝小舟的四肢冰涼。
水流看起來柔和,實際上卻是冰冷刺骨,每一次流動都好像刀子在刮一般。只要祂想,那些水流馬上就可以將他切成碎塊。
但謝小舟知道,越到這種時候,就越是要冷靜。
這樣才能找出一線生機。
剛才邪神說的那些話,分明是知道一些他和河神的相處方式,也知道他對河神表現出的愛慕之心。
而邪神的性格和河神不同,應對的方式也需要換一換,不能一味的撒嬌裝乖巧。
對癥下藥。
謝小舟閉了閉眼睛,堅定地說:“既然我已經答應要嫁給河神了,就不會再嫁給你?!?/p>
邪神的眼神一變。
謝小舟感覺到咽喉處的水流流動得更快,范圍慢慢縮緊,能呼吸到的空氣也越來越少。
邪神的聲音也變得縹緲了起來:“你確定?”
謝小舟的手指用力屈起,一字一字艱難地說:“我、確、定?!?/p>
就算到了這個地步,謝小舟依舊直視著邪神,黑白分明的眼睛明亮,沒有一絲退卻之意。
說的話會騙人。
表情會騙人。
可眼神不會。
邪神冷哼了一聲。
水流嘩啦一聲瓢潑落下,將謝小舟整個人都被冰冷的水打濕了。失去了水流的束縛,他跌坐在了地上,捂住喉嚨,撕心裂肺地咳了起來。
邪神涼涼地說:“只有蠢貨才會相信人類的花言巧語,而我不會?!?/p>
聽到這話,謝小舟知道他選對了。
如果當時他選擇成為邪神的新娘,那無疑表明他之前對河神的一切都是假的。
這般的虛情假意,只會讓邪神感到憤怒。
而現在,邪神會怎么選擇……
邪神也在思索。
為什么明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卻沒有想象中那么開心。祂甚至忍不住在想,祂到底有哪里比不上那個家伙,竟然選擇了那個家伙而不選擇祂。
“暫時饒過你一命?!毙吧裨掍h一轉,“不過,能不能活下來就要看你自己的了。”
祂的臉上出現了惡意的笑容,“快跑吧,趁著我還沒改變主意之前?!?/p>
***
窗外。
濃稠的黑暗被劈開了一條縫隙,一束日光落下。
一聲驚呼響起:“天亮了!”
黑暗被驅散,天光大亮。
只是這日光的顏色有些古怪,所照耀過的地方,就猶如黑白相片一般褪去了應有的顏色,變成了死白。
嘉賓們并沒有察覺其中不對勁的地方。
短發(fā)女拍了拍翅膀,從德魯伊的形態(tài)轉化為人形。
她沒想到這么容易就能讓天變亮,喜形于色:“我們應該完成任務了吧?”
邱月點頭:“是啊。”
不過才是第三天的拍攝,她就破解了謎題,這簡直就是超額完成任務。
看來,這樣的表現不僅能抹除之前丟人的印象,還能吸引更多的粉絲吧?
估計現在直播間都是在夸她的彈幕了。
一想到這樣的畫面,邱月臉上的笑容是忍也忍不住。
【…………邱月還不知道記下來會發(fā)生什么事情吧?】
【默哀】
【點蠟】
【看邱月笑得這么開心,我都不忍心繼續(xù)往下看了】
【我就說節(jié)目組不可能發(fā)布這樣的任務,果然是在挖坑,神明根本不會死】
【我以前覺得邱月挺聰明的,怎么現在越看越傻,我脫粉了,拜拜】
李笑有點疑惑:“既然是這樣,那為什么還不宣布拍攝結束?”
邱月也不是很確定:“可能是延遲了吧……”
吱嘎——
門被推開。
邱月回頭一看,謝小舟走了出來。他的狀態(tài)非常不對,不知怎么的,渾身都被水打濕了,臉色蒼白,不停地打著顫。
邱月剛開始還有點奇怪,可后面一想,明白過來了。
節(jié)目組發(fā)布了兩個任務,完全是相悖的,完成了一個,另外一個就失敗了。
現在,明顯是她們選擇對了,那等待謝小舟的只有死亡。
難怪臉色這樣差,原來是快要死了啊。
邱月既完成了任務,又不費吹灰之力地解決了謝小舟,現在真是春風得意,忍不住出演嘲諷:“一心想著討好BOSS是沒用的,在《驚悚綜藝》,要靠智商博弈才能活到最后?!?/p>
謝小舟抬起眼皮,波瀾不驚地掃了邱月一眼,聲音帶著些沙?。骸澳强磥砟慊畈坏阶詈罅??!?/p>
邱月脫口而出:“你什么意思?”
謝小舟:“講笑話最忌諱的就是解釋笑話。但我覺得對你可以例外,因為你智商太低,聽不懂?!?/p>
邱月:“你——”
邱月正想要回擊,可這時,遠處發(fā)出了轟隆一聲,像是什么建筑倒塌的聲音。
仔細分辨,好像是河神廟所在的地方傳來的。
邱月被嚇了一跳,但隨后反應過來,得意地說:“一定是河神死了,河神廟也崩塌了……”
話還沒說完。
屋子里又沖出了一個人影。河婆以不符合她年紀的速度在挪動,她臉上出現了癲狂的神情:“河神、河神……”
地面上,河婆的影子不停地拉長,變成了一個扭曲可怖的怪物。
不遠處的河流滾滾,河岸線不停的上升,浪潮一直蔓延至了岸上。
遠遠可以看見,水面上伸出了一個個腦袋,它們的臉上覆蓋著魚鱗,手指鋒利青紫,口中發(fā)出尖銳的呼聲。
而最前面的那個,帶著一副眼鏡。
邱月茫然:“我們不是……完成任務了嗎?”
謝小舟捂住嘴巴咳嗽了一聲,因為寒冷,他的嘴唇蒼白,臉頰卻泛起了一陣紅暈:“跑吧?!?/p>
更遠處,河邊村中,一個個被水泡脹的身軀蹣跚走來。一眼看去十分眼熟,再一看,全都是河邊村的村民。
他們都是被溺死的鬼魂。
嘉賓們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變故,但看起來,現在能做的只有逃跑。
短發(fā)女先行一步,化作了一只鳥兒,撲騰了一下翅膀,直接從空中飛走了。
李笑看了謝小舟一眼,抬手扔過去兩張黃符,也隱身進入了黑暗中。
謝小舟接住了黃符,正要離去,卻被邱月一把抓住。
這樣的變故,使得邱月一時從天堂跌落至地獄,她一時接受不了,臉龐扭曲:“為什么,你為什么還不去死?。俊?/p>
謝小舟這種新人,不是應該第一天就死在這里的嗎?
為什么他能夠活這么久!
如果不是因為謝小舟,她也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明明當時在河神廟里她許愿了,許愿成為排名第一的嘉賓,為什么河神沒有完成她的心愿?!
邱月看著步步逼近的魚人,感覺到身上越來越癢,似乎有什么東西從皮膚中鉆出來。她意識到,自己恐怕是命不久矣了。
可就算是死,她也要拉個墊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