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她入院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去三四個小時,從起初的緩悶疼痛到后面的陣痛,她被折磨得精疲力竭,連慘叫聲都發(fā)不出來。
醫(yī)護人員進進出出,每隔十分鐘為她監(jiān)測一次胎心。她在劇痛中努力保持鎮(zhèn)靜,聽胎心儀發(fā)出陣陣敲小鼓的聲音。開始還能忍著,等到了后面她已經(jīng)被疼痛折磨得連話也說不完整。
她嘶啞著聲音問道:“為什么不安排我進產(chǎn)房?”護士在她肚上按了按,又探下摸了摸,“宮口才開兩指,再等等。”
她能感覺到小家伙已不耐煩呆在他的小小宮殿,急切地揮舞著手腳想要來到她的世界。肚腹內(nèi)像是燒著一團火,五臟六腑似被人攥在手里狠狠捏住。她疼得話也說不完全,顫聲問道:“……還要,還要多久。多久……”
“看個人情況啊,”護士含糊道,“你身體的各方面指標(biāo)都很好,應(yīng)該會很快。”
她從牙縫間哧著冷氣,壓根不相信情況會像對方說得那么樂觀。陣痛間聽到隔壁床的產(chǎn)婦撕心裂肺地慘叫起來,“太疼了……嗚嗚………我要剖腹產(chǎn),受不了了……”護士上前按住她,安慰幾句后說:“你這都開了四指了,再堅持堅持?!?/p>
產(chǎn)婦眼淚鼻涕一起下來,哭得滿面通紅,“受不了了,真……受不了了。給我剖吧,給我個干脆啊。”
“哪有這樣的?明明可以順產(chǎn)怎么非得剖宮產(chǎn)?剖宮產(chǎn)對身體沒好處?!弊o士勸她,“你看你前面都熬過來了,現(xiàn)在就再堅持一下?!?/p>
產(chǎn)婦疼得嘶吼起來:“我實在是忍不了了??!……我都疼成這樣了還不給剖,都快疼死了……哪還有力氣生!”
“那也得家屬同意啊。”護士提高嗓門,“這不是你說想怎么樣就怎么樣的?!?/p>
“那好,我,我找我老公來?!倍颊f快疼死了,現(xiàn)在竟不知哪來的力氣竟然起身下地,“我讓他給我簽字!”
護士沒料到她有這舉動,想攔已經(jīng)來不及。待產(chǎn)室外站著三三兩兩的家屬,很快一個瘦小的男人被產(chǎn)婦拖了出來:“去給我簽字!……疼死我了都。還不快去簽字,去簽字!”這時所有的負面情緒都有了發(fā)泄的出口,一巴掌一巴掌地呼過去,“……我疼得要死,你還站在這兒這么悠閑,??!……我辛苦生孩子,你就在邊上看著。全是你造孽,都是你造的孽!”
男人一邊抱頭躲避一邊求著護士,“我簽字我簽字,給她剖吧……她這樣這我也受不住啊。”產(chǎn)婦越發(fā)憤怒,一巴掌蓋在男人臉上,“打你兩下受不了,……換你來生孩子,看你會不會疼得去跳樓!”
護士都被逗樂了,“把打男人的勁拿出來,這孩子早生好了?!?/p>
在這樣壓抑沉悶的環(huán)境里鬧這么一出確實有松弛神經(jīng)的作用,易素也想笑,可還沒等得及咧開嘴喉嚨間就迸出一聲慘叫。身下傳來一陣撕裂的疼痛,直接擊垮她已經(jīng)十分脆弱的神經(jīng)。
她自成年后就很少哭,就算要哭也絕不讓人看到??墒乾F(xiàn)在卻再無法顧及形象地痛哭失聲,她也快受不了了??墒撬幌衲莻€產(chǎn)婦,她不像身邊的每個產(chǎn)婦一樣身邊都有孩子的父親陪著。
當(dāng)然如果他敢來,她不會給他耳光而是直接插他一把手術(shù)刀。
同樣是兒女債,男人不過十秒痛快女人卻得經(jīng)歷孕育生產(chǎn)之苦,老天實在不公平。
她忍著劇痛,拉住經(jīng)過的護士顫聲問道:“如果受不了……我,我可以……可以自己給自己簽字嗎?”護士剛被鬧了一通,臉色有些不好看:“怎么能自己自己簽字?亂彈琴。家屬呢?直系親屬才能簽。”
她正欲開口卻被突如其來的尖銳疼痛奪去聲音,很快額角便有細細的汗珠滲了出來,漸漸匯聚成流滑入發(fā)中。她覺得自己就是一只被炮烙的魚,被放在鐵板上煎熬輾轉(zhuǎn)得死去活來,偏偏得不到一個痛快解脫。
陣痛越來越頻繁,間歇的期間肌肉仍然緊繃著等待著下一場的疼痛來襲。呼吸越來越急促,神識也開始模糊起來。當(dāng)又一波的劇痛來襲時她已經(jīng)連抓緊身下床單的力氣也沒有了,只能一味茍延殘喘。
但這一次的劇痛卻與之前不太一樣,有熱流不受控制地從腿間涌出。她還來不及分辨那是什么便聽到護士的聲音:“……這個破水了,趕緊地趕緊地……”
她在昏昏沉沉間被推進產(chǎn)房,雪白的手術(shù)燈照下來時她不自覺地哆嗦了一下。大概是先前的疼痛將全身的觸覺神經(jīng)折磨到麻痹了,真到這一刻卻沒有一點感覺。
她想睜開眼,可無論她怎么努力眼前都是一片模糊。聽得到身邊有人來來往往地走動,也聽得到細碎的說話聲與金屬的碰撞聲,但她卻根本無法集中精神將那些瑣碎的聲音拼湊成完整的場景。
從未有過的無力感洶涌來襲。
手術(shù)燈投映下冰冷的光線,她的四腳開始發(fā)冷,最后僵硬得連小拇指也動不了。甚至不必照鏡子,她能想像出自己毫無血色的臉是什么模樣。
是不是要死在這里了?她迷迷糊糊地想著,意識中還殘存著一絲地清醒。聽到尖銳的金屬碰撞聲時她覺得自己如同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魚,沒有任何商量妥協(xié)的余地。
就在這時臉上忽地傳來一陣溫融暖意,帶著些許的水汽。略有些粗糙的掌心在她臉頰上來回撫摸,繼而輕輕地搓揉著想要給她些許熱意。
即使她閉上眼、即使她的靈魂也將要沉睡去,她卻清楚地知道來人是誰。哪怕她疼痛得失去三神五感,她依然能分辨出他的氣息。
到底是來了。
她早該知道他不是個守信用的人。除了出爾反而之外,他更擅長趁人之危。她不該對他殘存一絲信任,以為他會在心懷愧疚下對自己謹守諾言。她甚至曾為他說的那些話輾轉(zhuǎn)無眠了幾夜,而現(xiàn)在回頭想想只覺得自己蠢。
他怎么會放棄?
他在她耳邊說話,說了許多許多。她根本聽不清,她也一點都不想聽。感覺到他的唇印在自己臉頰上,她下意識地想扭頭躲避卻無能為力,只能任由他的唇在自己臉上游走、親吻。
他的唇齒間有咸澀的味道,從舌尖滑到舌根,濃濃的苦味蔓延開來。
趁著最后一絲清醒尚未抽離身體,她拼盡力氣抓住他的手,嘶啞著聲音說道:“別碰他。你別碰我的孩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