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瘸腿

傅青到的時候，是保姆給他開的門。

保姆是個老太太，手腳利索，做事勤快，為人也善良，聽聞傅青是謝顏的哥哥，很后怕似的和他說：“我剛才去后頭收拾東西的時候看到謝顏在水池旁邊坐著，多問了一句，才知道他腿抽筋，動不了，水池那只有他一個人，幸好沒出什么大事。我已經(jīng)通知先生太太了，問謝顏找人來接他了嗎，他想了好一會兒才說找好了?！?/p>

老太太頓了頓：“這事太險了，要是他真一個人在后面出了事，才二十歲的小伙子?！?/p>

傅青沉著臉，一路沒說話，直到走到了后院，才遠(yuǎn)遠(yuǎn)看到個人，謝顏坐在水池旁邊的矮凳上，他披了條浴巾，手指間夾了根煙，慢悠悠地抽著，似乎與尋常沒什么不同，只有很仔細(xì)才能看出左腿的僵硬古怪。

他沒再走近，而是先對身旁的保姆說：“阿姨，請你端杯熱水過來?！?/p>

謝顏聽到外面的動靜，偏頭看到傅青朝自己走了過來，就是臉色不大好，正皺著眉，額頭上的疤痕清晰可見。

就很兇。

謝顏雖然沒被兇到，但氣勢先弱了，嘴唇稍抿，不自覺地掐滅了煙頭。

他是自己從水池里爬上來的，也是因為運氣好，抽筋的時候正好快要靠岸了，抓住了池壁上的扶手，上身力氣又足夠大，才勉強把自己拉上來了?？缮蟻砹擞謩硬涣耍纫蔡鄣脜柡?，他抽了幾根煙，沒想好接下來要怎么辦。

剛剛老太太要他給家里人打電話的時候，他立刻就想到了傅青，卻又猶豫了一下。其實以往也不是沒遇到過這種情況，打了架，受了傷，暫時動不了他就不動，在原地歇到能自己走回去為止。

他沒多少人際交往的經(jīng)驗，也模糊地覺得，才認(rèn)識沒多久的人，這樣叫人過來接自己好像不太好。

可是一旦想到了傅青可以來接自己，好像就不能容忍自己走回去的這個選擇了。

謝顏一貫做決定都很果斷，這一次也不例外，遵從了自己的心意，好像沒想過會被拒絕。

現(xiàn)在傅青來了。

謝顏見他臉色不好，自己不打自招，先掩飾性地解釋起來：“游泳時不小心抽筋了，現(xiàn)在好像動不了了。阿姨讓我打電話叫人來接我，我就找你了?！?/p>

傅青一怔，他知道謝顏是福利院出身，無父無母，可能因為性格緣故，長到這么大也無親無友，所以只能打電話給自己，還想了好久。

他的心驟然軟了一下，不過很快又硬了。

對小孩子是不能心軟的，這次任由謝顏避重就輕，想必下次還會再犯。

傅青蹲在謝顏面前，直視他的眼睛，琥珀色的瞳孔并不是一如往常的平靜，輕描淡寫地問：“就是這樣嗎？”

謝顏沒經(jīng)歷過這樣的逼問，他有些心虛地移開目光，卻又說不出謊話。

傅青從柜子里拿出干毛巾，走到謝顏的身后，一點一點替他把頭發(fā)上的水擦干。

謝顏只覺得頭皮發(fā)麻，渾身上下的命脈都被人把握在手心里了。

他看不到傅青的動作，只聽到聲音：“方才那個阿姨都和我說了，但我要你親口和我講，你錯在哪里，為什么腿抽筋，還差點溺水?！?/p>

謝顏講不出話來。他身量很高，卻很瘦，蝴蝶骨的輪廓清晰可見，坐在矮凳上都占不了多大的地方，左腿估計還疼著，蹩在一邊。

從傅青的角度能看到謝顏緊緊咬住的嘴唇，隱約發(fā)青。

對于謝顏這樣的性格來說，示弱已經(jīng)很難了，更何況是當(dāng)著別人的面認(rèn)錯，傅青又不太忍心了。

小朋友本來就受了傷，難受著，再被自己這么硬逼著認(rèn)錯，太委屈了，沒必要。

謝顏聽到傅青似乎是嘆了口氣，說：“算了?！?/p>

然后毛巾被放到了一邊，腳步聲漸漸遠(yuǎn)去。

謝顏卻沒有因此而放松，他忽地有些茫然，想問“算了”是什么意思。

可他不會問出口。

傅青從儲物柜里把謝顏的衣服都拿出來了，走回謝顏的面前，想要叫他別咬嘴唇了，咬破了又要添新傷。他把衣服擱在自己的膝蓋上：“穿衣服，去醫(yī)院看看。”

謝顏現(xiàn)在瘸了條腿，好像全身上下都不靈便了，折騰了好半天，像個小孩子似的被傅青穿好了衣服。

傅青轉(zhuǎn)身蹲下，偏頭對謝顏笑了笑：“上來?！?/p>

謝顏怔了怔，雪白的耳朵尖立刻紅了，不過藏在頭發(fā)里頭，除了他自己，誰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