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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鐘衍文在睡夢中似乎并不安穩(wěn)。
很多亂七八糟的聲音越過桌椅,書本,仿佛箭矢直奔耳膜而來。
“聽說他平時都自己去菜市場買菜做飯哎……”
“哇,和家庭主婦一樣嘛那不是?!?/p>
“他是不是有自閉癥?”
“沒有吧?不然才不會來上學啦?!?/p>
“他爸媽呢?”
“離婚了……我聽說啊,因為他媽賭博,他爸不要他們了?!?/p>
鐘衍文沒有抬起頭,隔著長長的劉海瞄了說話的人群一眼。
那邊的幾個男生看到他偷瞄這邊,頓時低聲笑了起來,轉(zhuǎn)了個方向,避開他的視線。
“你們這樣當著面討論人家很可憐誒!”
“這種話你們怎么當面講啦。”
旁邊幾個女生隨口教訓(xùn)旁邊的同學,卻沒注意到鐘衍文將身體縮得更加厲害,像是要把自己隱藏在角落消失不見一般。
“反正他也沒吱過聲,應(yīng)該不在意吧?!?/p>
不要看我……
不要議論我。
鐘衍文眼神發(fā)直地看著自己面前的課桌發(fā)呆,瘦小的身軀在寬大的校服里空蕩蕩的。
不論是惡意的討論,還是看似善意的話語,都像是針芒一般,從四面八方指向身體。對于普通人而言正常的學校生活對鐘衍文來說十分可怕,沉重又昏暗。
這天中午有人笑嘻嘻地跑來和他說讓他去隔壁樓的美術(shù)辦公室,有老師找他。
鐘衍文一聲不吭地去了,到了那里發(fā)現(xiàn)果然是被耍了。不夠這種事他早就司空見慣,所以也沒有因此感到憤怒。
轉(zhuǎn)頭回教室的路上他路過肏場,瞄到半個場的這邊正好是他們班幾個同學湊在一起,他低下頭,想趕緊快步繞過去。
“喂——!那邊那個!幫我們撿個球!”
鐘衍文看了一眼滾到自己這邊的球,雖然猶豫了一下,但還是彎腰去撿了。
“踢過來!”
鐘衍文從來沒踢過足球,被一群人吵鬧著一起哄,更加緊張,一腳輕飄飄地踢出去,球才滾了幾米遠就停下來了。
那邊的幾個男生頓時笑作一團,夸張的差點趴到地上去。
鐘衍文抿了抿嘴唇,往前走了幾步,又彎腰撿了起來。他這次沒有再踢,而是拿在手里走過去放在他們面前。
見面前的一群人只是不住地笑,沒有再說話,鐘衍文就松了口氣,轉(zhuǎn)身急忙往回走。沒料到他才走到球場邊緣,足球又一次從腳邊擦過,還猛地別了一下,讓他一個踉蹌險些沒站穩(wěn)。
“不好意思嘍!麻煩你再撿一次吧——!”
這次絕對是故意的。鐘衍文站著回頭看了他們一眼,還是朝球走過去。
但他還沒彎下腰,球就從他身邊“嗖”的一聲飛了出去,正好落在草地中央。
鐘衍文抬頭,正好視線和剛才踢飛了球的人對上——單方面的對上。對面那個人大概是根本看不清他的眼睛的。
“哎?剛才那是你的球?我不知道你要來撿哈,順腳就踢回去了!”對面那個男生朝他擺擺手,爽快地一笑。
對面這個男生叫杜景,是隔壁五班的。
鐘衍文聽說過他,恰好是和自己截然相反的人,健談,開朗,人緣很好。
太久沒有正常和人對話過,鐘衍文一開口就有點磕巴:“不、不是我的。我也是……路、路過?!?/p>
“哦,這樣啊……我還有事,先走啦!”杜景顯然沒有深談的意思,說了一句話就擦肩而過地跑了。
鐘衍文回過頭,看著杜景的背影發(fā)愣。
那之后他就總?cè)滩蛔】炊啪啊?/p>
就因為那次,杜景像和對其他人一樣,和他說了話。
而且杜景說話的時候一雙眼睛坦誠地直視自己,沒有任何惡意,也沒有那小心翼翼的“關(guān)心”。
第二次交談已經(jīng)是一年之后的事情。
放學的時候外面突然下起了暴雨,整個城市都被籠罩在陰霾之中。鐘衍文沒有帶傘,他知道不會有人來接他,于是特意等雨小了一些才出校門,結(jié)果運氣不佳,沒走兩步路雨又忽地大了起來,他不得不就近找了個公交站躲雨。
公交站里坐了個人,杜景本來正擺弄手機,感覺旁邊有人影,就回頭看了一眼。
鐘衍文的衣服都濕透了,頭發(fā)也濕噠噠地粘在臉上,簡直不能更狼狽。
“杜、杜景?!辩娧芪奈米右话愕亟辛艘宦?。
杜景又轉(zhuǎn)過頭里看他,仔細辨認了一會兒,似乎完全記不得認識這號人。
“你認識我?”
“嗯……運動會頒獎儀式上,聽過你的名字……”鐘衍文沒有提之前撿球那次簡短到可以以秒計算的交談。他剛進入變聲期,聲音有點啞,但又偏細,一開口就覺得有點丟人。
杜景倒沒在意,“哇”了一聲:“你記憶里真好?!?/p>
公交站的等車座位只有兩個,鐘衍文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站在一邊,不敢坐下。
杜景看他縮在角落,有些奇怪:“坐???站著不累嗎?”
鐘衍文鼓足了勇氣坐到杜景旁邊。他默默地注視了杜景很久,那次后卻從來沒和他說過話。一是沒有機會,二是……他覺得自己這樣在乎一個男同學,非常不正常。
他不想讓對方也覺得自己不正常。
“杜同學……填中考志愿了嗎?”鐘衍文聲音很小,差點被雨聲給蓋了過去。
“零志愿寫了市二中,離家近。”杜景語氣平常地回答道,“話說杜同學是個什么叫法???你不知道我叫杜景嘛,就叫杜景唄。”
“啊,好……”
市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