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吃的是蒸汽海鮮， 葉斯找的店，在沿江一條餐飲街上，步行過去二三十分鐘。

大家溜達一路， 謝瀾就被盤問了一路。

報了專業(yè)， 報了高考成績， 報了b站賬號， 報了youtube過往， 報了倫敦家附近的甜甜圈店，報了近幾次商業(yè)編曲心得， 甚至還報備了預(yù)計明年被選送參加imo。

仲辰兩手交疊在腦后， 舒展著肩關(guān)節(jié)，用很慢很慢的語速問， “英國中國， 你喜歡哪個？”

謝瀾還出聲，仲辰戴著相同耳釘?shù)暮喿有蔷桶琢怂谎郏?“你是把自己代入中文口語考官了嗎？這什么破問題， 煩煩？”

仲辰正嬉皮笑臉要討?zhàn)?，謝瀾一本正經(jīng)地?fù)u頭，“中文口語考官有他煩?！?/p>

話音落， 搭著何修的肩走在前的葉斯猛地回過頭，沖仲辰扯了個極度離譜的鬼臉，黑眼仁翻上天， 舌尖快‘舔’到下巴的那種。

“聽到，連小學(xué)弟都覺得你煩！話賊多， 我聽你說話都聽到撐?！?/p>

仲辰嗤了一聲，“你要是真撐了，待會就別點菜?！?/p>

“放你的屁。”葉斯罵道︰“菜單交給你， 點那玩意能有吃？”

仲辰反唇相譏，“我點蝦點貝點江魚，哪個吃？你每次生蠔成桶點，又干凈又死貴，誰吃？”

“呵呵呵呵呵呵?！比~斯仿佛某臺謝瀾高三用過的點讀機，字正腔圓道︰“子吃生蠔強身健體，補精蓄銳，關(guān)你屁？”

“噗。”仲辰笑了，“對自己的定位點‘逼’數(shù)，就你……用得著補嗎？”

話音一落，周圍安靜下來。

謝瀾敏銳地捕捉到竇晟腳步頓了下，而后葉斯暴跳如雷，臉紅脖子粗地就要沖上去干架，被何修一胳膊環(huán)住脖子拐走了。

仲辰剛要擺出獲勝者姿態(tài)，立刻挨了簡子星一記肘擊。

咚一聲悶響，懟得挺實在的。

他捂著胳膊蹦了兩下，一反從容，慌‘亂’擺手道︰“星星星星，我有映‘射’你的意思啊，我……”

“滾。”簡子星說。

仲辰嘆著氣蔫了，過一會何修一個捂住葉斯的嘴，葉斯扭頭指著他罵了一句“就你這種對戀愛位置的強弱存在固化認(rèn)的就應(yīng)該被塞進豬籠扔進滾滾長江東逝水！”

仲辰立刻回罵道︰“你少給子上升高度，你就是看我小心彈‘射’到了簡子星故意在這添油加醋是吧？浪花淘盡英雄也淘盡你這個心機狗?！?/p>

兩個吵出了兩個團的氣勢，語速措辭逐漸超出謝瀾的語言耐受水平，回國一年半了，他本以為自己已經(jīng)無限‘逼’近土生土長的中國，刻竟突然有了種被一桿子打回回國前的感覺。

一種很強的挫敗感油然而生。

離譜的是，這兩越罵越兇，越罵越上升到身攻擊，是他們的男朋友——何修簡子星，似乎半點要‘插’手的意思都有。

何修對著江出神，順便摟一摟葉斯，進行無效的吵架攔截。

簡子星則干脆心煩地戴上了一邊耳塞，落后幾步到謝瀾身邊。

“吵死了，是吧？”簡子星低聲問道。

謝瀾一下子反應(yīng)過來，目光落在他耳垂上的那枚耳釘。

很樸素的耳釘，體積很小，在江畔夕陽的光輝下十分閃亮。

微小而閃亮的一點。

本能地，他突然對簡子星有了點好感?？赡苁且驗楹喿有窃捝?，語速平，于他而言這就仿佛在釋放著“我是你朋友”的信號。

謝瀾點了下頭，“他們總吵架嗎？”

“一見就掐，這可能是他倆獨特的解壓方式?！焙喿有菄@氣，有嫌棄地瞟向江，“我們?nèi)齻€走慢點，多享受一會安靜的世界?！?/p>

竇晟笑著捏了捏耳朵，“你是仲辰一起打的耳洞嗎？”

簡子星搖搖頭，“他學(xué)我的?！?/p>

天氣很熱，江邊偶爾有蚊蟲飛過，竇晟在謝瀾旁邊啪啪地合掌打著蚊子，讓他們叮到謝瀾。

簡子星突然對謝瀾道︰“我聽過你編的曲，聽何修介紹你之前就聽過?！渡贂r劍心明月》，我之前第一季從第一集就在看了，現(xiàn)在第二季也在追?！?/p>

謝瀾眼楮一亮，“是么？”

簡子星嗯了一聲，把另一只無線耳機遞過來，“你要么？隔絕吵架的神器?！?/p>

謝瀾接過來塞進一側(cè)耳朵，耳機里竟然真的正在放《少時2》的op。

從別分享來的耳機里，聽見自己寫的歌曲，這種感覺微妙而好。

落在江上投下半輪殘影，江對岸的高樓也將影子疊在那半輪暉中，風(fēng)過江，城市的映像隨著水起波瀾，影影綽綽。

仲辰葉斯的吵架聲被風(fēng)帶的很遠(yuǎn)，一側(cè)耳機里的音樂交織在一起，時而縹緲，時而又清晰，像是反復(fù)嘗試對焦的舊相機。

謝瀾指縫間傳來熟悉的觸感，竇晟走在他身側(cè)靠江的那邊，無聲地他十指相扣，又輕輕攥緊手指，示意他看遠(yuǎn)處沉入江的落。

簡子星忽然輕聲道︰“在這條江邊，會遇到喜歡的?！?/p>

“唔?！敝x瀾扭頭看著他，“你也聽說過這個英中傳說？”

“英中傳說？”簡子星愣了下，隨即忽然挑了挑唇角。

見這么久，謝瀾好像第一次看他笑。

他笑起來時，那種淡漠煩懨的氣質(zhì)瞬間掃空，黑眸寧靜深邃，瞳心處一點明亮，格外聚光。

“這是英中傳說?！焙喿有堑爻澳秤字晒硖Я颂掳?，“是他說的?！?/p>

竇晟一下子來了興致，“仲辰學(xué)長說的？傳說在這條江邊會遇到喜歡的，還有，在這條江邊拉過手的，永遠(yuǎn)會放開彼?！?/p>

簡子星笑了笑，“后一句……是我說的?！?/p>

謝瀾怔了半刻，再看去時，簡子星已經(jīng)收回視線。

他神情如?？粗胺?，耳朵稍稍有紅，襯著那枚閃亮的小耳釘。

蒸汽海鮮餐廳是一間玻璃餐廳，靠著窗邊坐，能將江江對岸一覽無余。

巨大的蒸汽鍋上，水汽團團簇簇地?fù)潋v著。赤蝦、白貝、蜆子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刭N著鍋壁，桌上除了那一攤體積驚的蒸鍋，還有一個巨大的盤子，層層疊疊的碎冰上鋪滿生蠔。

葉斯拿著檸檬，給它們挨個淋浴。

“你先空口吃一個?！备]晟把剝好的蝦夾到謝瀾碟子里。

謝瀾嘗了一口，很鮮，有海鮮類天然的淡淡的咸味。

他剛嚼完咽下去，竇晟又剝了一只，蘸醬油，醬油里有芹菜珠，還有幾顆紅紅的辣椒圈。

蘸了佐料后，味蕾一下子被激活，有一點辣，會很辣，很過癮。

葉斯嘖了聲，“能能行??？一個一個喂，你倆吃飯的效率也太低了吧？”

仲辰呵呵道︰“說別時先看看自己?！?/p>

何修充耳聞，繼續(xù)給葉斯剝著蝦。

葉斯微笑，“敢問仲彩票同學(xué)，你又是在干什么呢？”

仲辰改‘色’地給簡子星剝，“我說別啊?！?/p>

葉斯︰“……”

他們很快又吱吱哇哇地吵了起來，簡子星忍無可忍搬著凳子往謝瀾旁邊挪了挪，等螃蟹上來了，謝瀾他一一只螃蟹剝起來，嗑得津津有味。

如果拿葉斯仲辰的對罵當(dāng)成中文聽力練習(xí)，那又是另一番世界了。

謝瀾一邊嗦著蟹黃一邊提煉他們?nèi)枇R彼時透‘露’出的信息點。

比如葉斯開學(xué)大五，剛剛收到實習(xí)醫(yī)院接收，雖然脾氣依舊暴躁，正是快樂時。

比如何修同樣大五，現(xiàn)在每天快快樂樂地做自己的畢業(yè)設(shè)計，暫時開始找工作，未來志在一所頂尖的外資設(shè)計所。

比如仲辰后天就回b市，要去某家私募參加工資高得驚的暑期實習(xí)，外他還提前鎖定了明年畢業(yè)前的某頂級外資投行預(yù)備實習(xí)，未來一片坦途。

再比如簡子星……

呃。

謝瀾放下螃蟹殼，“你做的那個機器叫什么來著？”

“小蟹。”

謝瀾瞳孔地震，“小謝？？？”

“哦哦，螃蟹的蟹，是你那個謝?！焙喿有乔昧饲檬稚系捏π窔ぃ靶⌒芬呀?jīng)是一個系列名了，初代蟹是一款格斗機器，現(xiàn)在家里常用的是家務(wù)蟹，我導(dǎo)師未來三年要做外科手術(shù)機器的大項目，我還有想好要要保研跟這個項目，我自己在試著開發(fā)一個簡易版手術(shù)助手機器，就叫……呃，醫(yī)療蟹好了?！?/p>

謝瀾聽懂了，又有完全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