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殺聽到這里,心中也惴惴不安,俊容一沉,低聲道:“有無恩怨,去三生樹下看一看便知道了。然而如何應(yīng)對,還請徐判官明示。”
徐判官聽到這里,挽了他手臂就走:“現(xiàn)在離揭榜還有一個半月的光景,人間一年,地府方十日,如果真欠下情債,趙兄到陽間走一遭,也能趕在揭榜前還清。走走走,先去三生樹下看個究竟吧!”
兩位判官深知時辰緊迫,駕起一陣陰風(fēng),往三生樹下趕去。
此處是地府十景之一,樹前的石蒜花已經(jīng)被踐踏得不成樣子,每根樹杈上都坐著不少陰魂在留名題字。趙殺看得眉頭緊蹙,強忍下火氣,把手按在粗糙樹皮上,沒過多久,他生前情債就一一化作蠅頭綠字,落了趙殺一身,
趙殺一時哪里扛得起這么多情債,一下子連站都站不穩(wěn)了,徐判官忙不迭地伸手去扶,也被壓得一個趔趄。
那一行行字中,這里相欠一斛,那里虧缺十觴,加起來重如千鈞,一共和四個人起了糾纏。徐判官替他一一記下姓名,說要去查輪回簿,一振鬼氣,急急去了,足足隔了半個時辰,才拎著大包小包回來。
趙殺遠遠避開三生樹,把滿身負債拂去,好不容易盼到徐判官來,拱手道:“事情查得如何了?”
徐判官忙著把包袱一一拆開,直道:“趙兄,我辦事,你放一萬個心。我查得清清楚楚,那四位都轉(zhuǎn)世為人了,名字中個個帶了個‘青’字,歲數(shù)還年少,好糊弄得很。等你到了陽間,稍稍動些手腳,包管把他們治得服服帖帖?!?/p>
趙殺心里倒是不以為然,道過謝后,才說:“凡人奸猾似鬼,我哪里是他們的對手。”
徐判官哈哈大笑:“什么奸猾似鬼,趙兄自己便是真鬼,豈可滅自己的士氣,漲他‘人’的威風(fēng)!”
徐判官說著,指著包袱里一塊巴掌大的木牌道:“六道有序,陰陽有別,閻王爺那么大的顏面,也只在人間爭來兩個席位,好方便鬼吏托生人界,查辦陰司懸案,修筑城隍廟宇,在鬼門大開的時候立下宵禁?!?/p>
“這兩個席位,就是如今閻羅殿里供著的地字一號牌和二號牌,地字一號已經(jīng)被人領(lǐng)了,我徐某人千辛萬苦才把地字二號借出來。無論陽間是哪朝哪代,只要趙兄拿著這塊命牌,就能在人界托生成一位閑散王爺,以障眼法蒙蔽世人。”
“趙兄有所不知,這地字二號可是吉利之數(shù)。上上位是胡判官所用,他兒時受盡艱苦,想重新做一回少年人,托生之后,在王府中吃香喝辣,頤指氣使,可說是再世小霸王,才過了八年就心愿已了;胡判官一回來,便是劉司事拿在手里,他生前是被自家婆娘活活毒死,托生后風(fēng)流快活了十五年,等到仇人陽壽將盡,才到青樓指名那下作婆娘,一頓皮鞭過去,既不違命數(shù),又趁機報了私仇?!?/p>
徐判官高談闊論,一時間竟是說個沒完:“這兩位大人都是用二號牌解開心結(jié),從此天高海闊。趙兄你拿著這塊命牌,自然也是大吉大利,心想事成!”
他說來說去,大大小小的鬼吏竟是個個假公濟私,沒有一位是好好修筑城隍廟,老實查案的。趙殺忍不住微微一笑,又鄭重謝了謝,然后才問:“我排在劉司事之后?那我托生人世,還是叫趙殺,長這副容貌嗎?”
徐判官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那是自然。胡判官在時,王府的牌匾上寫的是胡王府,劉司事一去,匾額上就成了劉王府,等老兄服下?lián)Q骨托生丸,府中總管小廝又改姓趙了。只要趙兄拿著這塊命牌,有的是障眼法開路,好叫你方便行事。”
趙殺接過命牌,又拾起裝了換骨托生丸的小瓶,等他細細一看,發(fā)現(xiàn)里面一共裝了五枚蠟黃丹丸,就算在陽間有個三長兩短,還有四次還陽機會,確實是萬無一失,不禁再一次謝道:“有勞徐判官為我奔波勞累?!?/p>
徐判官倒是不以為意:“一切果報,皆有前因,老兄在孽鏡臺下坐堂,難道還不清楚嗎?今日種種,怎及趙兄對徐某人的大恩大德!”
他說到此處,忽然一陣長嘆:“你我還有帶餉休假的時候,孟婆日日在橋頭熬湯,連清明也不得稍作休息,積了一肚子怨憤,老兄還是莫要求她,直接從忘川往人間去吧。”
趙殺心中所想,和他不謀而合,雙手馭使鬼氣,和徐判官一起來到忘川之畔,腳邊一川逝水,滾滾向前。
眼看著分別在即,徐判官把十年修為,凝作一道白光射出,在趙殺手背上烙出一朵小小桃花,低聲笑道:“趙兄情債太多,不如依桃花行事,每日是何種顏色,就去找何人清算。”
趙殺只覺得手背滾燙,低頭看了半天,才點了點頭。他把地字二號牌跟自身精魂熔鑄在一塊,又服下一枚托生丸,同徐判官道別后,便縱身一躍,投入忘川之中。
忘川水勢湍急,趙殺不久便被卷入水底,只聽“咚”的一聲,額頭一痛,似乎撞在了一口沉重鐵箱上。
趙判官睜眼一看,四周黑壓壓一片,不知沉了多少酆都鐵箱,沒等他看清自己撞壞了哪一口,就漸漸浮回水面,隨波濤逝水落入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