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趙殺往前走了半步，那鬼吏恰好回過頭來。

趙判官看見那無雙俊容，便如烈日炎炎當中，兜頭澆下一盆冰水，猛地打了個寒戰(zhàn)，隔了許久，才輕聲試探道：“司徒……”

對方淡然應道：“家母復姓司徒，家父姓李，先生也可叫我李靖明?！?/p>

趙殺臉色慘淡，自言自語道：“你便是李判官?！?/p>

那司徒靖明把手一揚，一只朽得只剩白骨的魂鷹便長唳一聲，落在他手臂之上。

四周陰魂來去，在三生路上屢屢回望，唯有這兩位鬼差，久久佇立，相對無言。

等了許久，還是趙殺先苦笑了一聲：“李判官，也是在等揭榜嗎？”

司徒靖明望著遠處闌干，微微一頷首，低聲道：“不錯，由小小鬼吏一步登天，這等好事，豈能錯過？”

趙殺不由得雙眼干澀，緩了一緩，方問：“那又是為何，特意去人間一趟？”

司徒靖明定定看了他好一會兒，輕輕笑了出來：“你難道不明白？”

趙判官卻是不敢信，額角汗出如漿，攥緊雙拳，細細想了一陣，才問：“莫非跟本官一樣，是想了斷情債？”

司徒靖明卻是不置可否，把骨鷹推到自己肩頭，抱臂而立。

他如今身為魂體，臉頰更是瑩如美玉，雙眸更是隱蘊流光，著一身玄色判官袍，多添了幾分不食煙火的清麗色相。

趙殺不由得多看了兩眼，腦海中紛亂如麻，而后方問：“你也同本官一樣，領(lǐng)了那權(quán)杖？”

司徒靖明居然輕輕一點頭，當真答道：“不錯，趙先生想必領(lǐng)的是地字二號牌，托生成閑散王爺；我先行一步，取了地字一號牌，這才有了將軍虛名。可惜一樣是障眼法，不及先生清閑，平日里還要鎮(zhèn)守鬼路，勘察四方，縛未進輪回的孤魂野鬼?！?/p>

趙殺依稀記得自己從鬼路飄過，看見端端正正蓋在鬼路當中的將軍府邸。

這樣一來，倒是說得通了。

難怪自己每死一回，化作孤魂，都飄進將軍府中。

難怪司徒將軍雙眼一瞥，都能看見自己的游魂。

想到司徒靖明世世手下留情，雖然看見他孤魂游蕩，也未曾拿鐵鉤一勾，鎖鏈一銬，輕率打入陰司，趙殺遲疑了好一會兒，終究擠出一個笑來：“那后來……為何突然換作了龍將軍？本官在人間驟然尋不見你，委實……”

司徒靖明微蹙眉宇，旋而低聲道：“我瑣事已了，自然將權(quán)杖交回地府，換了龍判官赴人間當差?！?/p>

趙判官還想細問：“什么瑣事？”

他剛剛出口，心中已然有些懊悔，自己處處追問，但世間許多事，不該刨根問底，更不該交淺言深。

那司徒靖明果然嘲道：“趙先生當真以為托生為人，噓寒問暖，死去活來，就能將情債償清？你為旁人斟一壺茶，到底是還一分債，還是加深兩分糾葛，你當真算得清楚？”

趙殺許久未聽過他如刀冷語，縱然把身形挺得筆直，臉上佯裝鎮(zhèn)靜，唇色卻微微發(fā)白：“既、既是如此，那又當如何還呢？”

司徒靖明半天才道：“到無動于衷之時，便是償清了?！?/p>

趙殺聽得驚怒不已：“豈可如此——”

司徒靖明眸光更冷，斷然道：“討債者無意取，欠債者無意償，這便算是清了?！?/p>

趙判官想到一事，身形微晃，竟是不敢再看眼前這位同僚。

司徒靖明聲音漸漸放輕了幾分：“我便是這樣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