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廷在府里的身份是小廝,可實(shí)際上沒人把他當(dāng)小廝看。
剛來時盡管落魄,但他的身上始終有種驕傲和韌性,不像尋常流浪兒那樣卑躬屈膝。他跟王爺又很“親近”,所以府里的粗重雜活很少讓他做,連程管家也不怎么支使他。
久而久之,甚至有些下人會喊他“廷少爺”,倒不是故意嘲諷他,這稱呼是越王默許的,理由是廷廷怎么著也算他的同門師弟。
洛平看見桌上是冷掉的食物,估摸著是程管家讓人給廷廷送來的,可是一點(diǎn)也沒動過,床鋪上凌亂不堪,一看就知道哪個小孩在上面翻來覆去地滾過。
真是好像呢,這兩個孩子。
“跟我說說吧,小棠怎么欺負(fù)你了?”洛平柔聲問。
“他,他們太過分了!他們居然……”廷廷戛然而止,有些慌張地瞥了眼洛平,語氣囁嚅起來,“……沒、沒什么,不過是我今日與他切磋,輸?shù)袅??!?/p>
“哦,是么?”洛平瞇了瞇眼,廷廷縮了縮肩膀。
廷廷不是輸不起的孩子,要是輸了比武,他肯定是勤學(xué)苦練再去找小棠比過,不會躲在房間里生悶氣。
他在撒謊,洛平一眼就看出來了。只是看他這樣慌亂,他心里有種不好的預(yù)感,顯然,有什么事情在隱瞞著他。
“廷廷,是不是小棠又羞辱你了?他這樣欺負(fù)師弟,實(shí)在不像話,你要是覺得委屈,我現(xiàn)在就去南山訓(xùn)誡他?!?/p>
洛平故意套話,作勢要走。廷廷果然慌了手腳,拽住他急道:“先生不能去!”
“為何不能去?”心中的不安越來越大。
“因?yàn)椤驗(yàn)槟沁呌猩椒恕蓖⑼⒌穆曇粼絹碓叫 ?/p>
“山匪?通方境內(nèi),越王眼皮底下,怎么會有山匪?更何況那里不是有南山軍……”洛平突然頓住了,神情有些僵硬。
他想起通方周邊山匪擾民的傳言。
廷廷的肩膀顫抖著,似乎終于忍耐不住了,紅著眼睛控訴道:
“沒有南山軍!根本就沒有什么南山軍!周棠他騙你的!”
“他們就是山匪!燒殺搶掠無惡不作的山匪!”
“我平生最恨的就是山匪,我才不要跟他們同流合污!”
*******
朗月疏星。
南山頂上的營地中,有兩人未能成眠,正在秉燭夜談。
周棠放下越州的山勢地形圖,圖上用朱筆勾畫了十?dāng)?shù)個小圈,那都是紅巾寨的據(jù)點(diǎn),看著大片的紅色,他憂心忡忡地嘆了口氣。
“紅巾寨的勢力正如日中天,要想跟他們平起平坐,王爺,我們急不得?!狈綍x進(jìn)言。
“你明知道我愁的不是這個?!?/p>
方晉笑道:“方某一介山匪,怎會猜得到王爺您心中所想?!?/p>
周棠瞥了他一眼:“黑白兩道通吃確實(shí)事半功倍,可我們這樣做真的對嗎?不說小夫子,單說廷廷,我們才只是裝裝樣子惹點(diǎn)事,他便負(fù)氣回去了。小夫子一心想讓我剿匪立功,若是他知道我沒為剿匪做準(zhǔn)備,反倒自己搞了個匪寨,豈不是要?dú)馑馈!?/p>
“慕權(quán)兄自己說剿匪一事全權(quán)交由我來處理,王爺和我都已定下了詳盡的計劃,就算生氣,事到如今他是不會來插手的?!?/p>
“可他一直以為我們建立了一個什么南山軍,我不明白他怎么就那么確信這一點(diǎn)的。你知道么,他每次提起‘南山軍’這三個字,看我的眼里滿滿的都是贊賞?!?/p>
“其實(shí)他也沒想錯,我們本來就是想建立‘南山軍’的,只不過那樣的正規(guī)傭兵隊(duì)伍太過束手束腳,要百姓的口碑,要官府的認(rèn)可,還要自己籌集資金,而且一旦亮相,必然成為所有匪寨的靶子,還不如占個山頭自立為匪來得方便。其實(shí)我們現(xiàn)在跟他的期望也差不多嘛,只不過叫‘南山匪’?!?/p>
“南山匪嗎?”周棠喃喃,一字之差,卻是正邪不兩立啊。
“更何況,你家小夫子確實(shí)厲害,明面上跟那些肥官和奸商周旋,暗地里給我們弄來那么多餉銀,別說養(yǎng)活這些‘山匪’了,就是偽造一兩次洗劫行動也是綽綽有余的。要不是他這么能干,我也不會臨時改變主意,把貧窮困苦的正義之師改為富得流油的山匪了。你看,山寨的弟兄們也沒什么異議不是么?可見我的做法多么得人心。”方晉沒臉沒皮地勸慰著。
“你說的我都懂,但……”
“但你還是想瞞著他?!狈綍x搖著扇子嘆息,“王爺啊王爺,你真覺得你瞞得住?紙是包不住火的。慕權(quán)兄那樣敏銳練達(dá)的人,怎么可能不起疑心?”
“我知道,我都知道?!敝芴暮苁穷^疼,“現(xiàn)在廷廷又回去了,那小子黏他,嘴巴又不嚴(yán),我猜他很快就會過來興師問罪了?!?/p>
方晉戲謔:“王爺怕么?”
周棠苦笑:“怎么說呢,其實(shí)我也很想念他生我氣的模樣?!?/p>
沉默了一會兒,方晉說:“恕我斗膽,想問王爺一個問題?!?/p>
“問?!?/p>
“王爺對慕權(quán)兄,究竟是怎樣的一種感情呢?”
“……”周棠愣了愣,一時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師生嗎?朋友嗎?還是臣屬?”
周棠笑著搖了搖頭,抬眼間眸光瀲滟,帶著少年人的熱情與微赧,說出的話卻很坦然:
“我對他的感情太復(fù)雜了,我自己也理不清楚。只不過,從我第一次夢遺開始,夢里的那個人,就只是他一個?!?/p>
作者有話要說:下章預(yù)告:
王爺,這是病,得治。【你這是想死么預(yù)告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