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且入戲（下）

秦雪唱罷，余音繞梁。

洛平放下喝空的酒杯，看到一旁的方晉把扇子合上又打開打開又合上，不禁笑道：“仲離，你怎么也不注意點(diǎn)形象，何至于急成這樣?！?/p>

方晉暗想，這可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尉，也不知隔間里面那位是怎么忍得住的。

“慕權(quán)，戲也聽完了，你就繼續(xù)說吧?！?/p>

“好?！甭迤叫α诵?，“上回說到，那丞相想要毒害皇嗣，皇帝雖然震怒，但念著舊情，本不愿過多為難他，奈何禍不單行……”

毒害皇嗣這么大的事，擱在別人身上就直接是殺頭的罪，但到了洛平這里，被硬生生壓了下去，變成了停職查辦。

周棠的態(tài)度明顯是要息事寧人，那些想把事情鬧大的人也有些束手無策，如此都扳不倒洛丞相，他們充分認(rèn)識到此人在皇帝心目中的分量。

于是在洛平停職的這一段時間內(nèi)，他們也沒敢有什么異動。

襄妃安心養(yǎng)胎，周棠時常去探望。那天陪她在御花園閑逛時，襄妃望著遲暮的木芙蓉，有些感懷：“它們凋零得這樣快，真是可惜?！?/p>

周棠隨口安慰：“敗了還會開，明年還是能看見它們的?！?/p>

襄妃道：“明年開就是明年的事了，快要入冬，這花園里頭已經(jīng)沒什么可看的了?；噬希怯幸灰够ㄩ_的庭院就好了，一覺起來就長了滿園子，多好啊，您說是不是？”

周棠不以為意：“哪有什么一夜花開的庭院，別做夢啦?！?/p>

周棠送襄妃回到玉蟬宮，回真央殿時又路過木芙蓉的園子。紅花瓣落了一地，無意間踩在腳底下，就爛成了泥，看著確實(shí)有些凄楚。

也不知怎么的，周棠忽然想見見洛平，就出宮去了丞相府。

曾經(jīng)門檻都要被踏壞的丞相府，如今卻是門可羅雀，朝中官員終究是看著皇帝的眼色行事的，現(xiàn)在丞相被停了職，他們?yōu)榱嗣髡鼙Ｉ?，自然是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

周棠進(jìn)了府里，就看見洛平坐在軒窗前寫著什么，側(cè)臉瘦削了不少，一向白皙的面龐上多了不少胡子茬。

他輕輕咳了一聲，引得洛平抬頭看他：“陛下……”

周棠把到了嘴邊的“小夫子”咽了回去，問道：“你在寫什么？”

洛平的桌子上堆了慢慢一摞紙簿，周棠問他：“你還在忙《通鑒》嗎？不是讓你歇下來了？那些補(bǔ)充入庫的事情就讓翰林院那些人去做好了。”

“閑得無聊，還不如自己找點(diǎn)事做?！甭迤絼蛄藙蚬P墨，再度提筆。

“你是在怪我嗎？”周棠臉色不大好看，“你犯那么大的錯，我只是停你的職而已，你還有什么不滿意的！”

“臣沒有不滿意的地方，陛下多慮了?！?/p>

見洛平的注意力都在紙上，甚至沒有看著他說話，周棠怒了，搶過紙張說：“洛卿你擺這幅樣子給誰看！”

洛平只得放下筆，嘆了口氣：“陛下，我真的不是對你有什么怨憤?，F(xiàn)在這時候，若不拿些書來看，找些字來寫，我還能干什么呢？”

周棠把那張劃花了的紙扔到地上：“說來說去，你就是覺得手里沒權(quán)了心里憋屈吧。什么沒事做，我又沒有禁你的足，你去遛遛鳥賞賞花不好嗎，只不要多管閑事就行?！?/p>

遛鳥？賞花？洛平苦笑，這是要他奉旨玩樂啊。

“是，臣知道了。”

“哎慢著?！闭f道賞花，周棠突然想起與襄妃的戲言，“洛卿，你說這個世界上有沒有一夜花開的庭院？”

“一夜花開？”

“是啊，只需要栽種一個晚上就能開滿庭的花，你有沒有見過？”

“這……”

“哈，不如這樣吧，你不是說沒事做么，我就給你布置個任務(wù)。給你一個月的時間，你去找來這樣的花?！?/p>

周棠這樣說了，洛平?jīng)]有異議。他是皇帝，有想要任何東西的權(quán)利。

一個月后，在周棠都要把這件事忘記的時候，洛平差人稟報(bào)說：“陛下，找到了?！?/p>

周棠心尖一跳：找到了？還真有這種花？這都初冬了，還能開嗎？

更重要的是，洛平把他的話放在心上記著，這一點(diǎn)讓他非常高興，其實(shí)他覺得這樣就很好，洛平在他身邊領(lǐng)份閑差，不招惹是非，不勞累過度，這就行了。

襄妃聽聞了這件事，挺著肚子也要跟去看。這本來就是她的想法，周棠就帶著她去了。

到了丞相府，洛平淡淡看了眼周棠身后的襄妃，深深行禮：“拜見陛下、襄妃娘娘。”

周棠往院子里掃了一圈，只見到一片肅殺之景，便問：“洛卿，你說的滿庭芳呢？”

洛平回答：“陛下不是要看一夜花開開滿園嗎？臣邀您過來，就是讓您親眼看見那些花從無到有。侍衛(wèi)都已布下防衛(wèi)，陛下和娘娘不如今夜就在微臣府上歇息吧，明日一早，就在這個庭院里，就可以看見了?！?/p>

襄妃很是疑惑：“洛大人，你這院子里連塊土地花壇都沒有，如何一夜讓它長滿？你可別信口開河，這也算是欺君的?！?/p>

周棠蹙眉：“不過是個游戲，什么欺不欺君?！?/p>

襄妃見觸動了龍顏，不敢再說。

洛平但笑不語。

主臥讓給了皇帝和襄妃，洛平便住進(jìn)了偏廳客房，那里被他改成了一個小暖閣。走進(jìn)去后，一不留神腳下碰到了什么，發(fā)出叮當(dāng)脆響，洛平趕忙收了腳，再小心地邁步。

他躺在床上瞇了一會兒，聽到二更的梆子響才坐了起來。

彼時已經(jīng)夜深，只有外院來來回回的侍衛(wèi)巡邏聲傳來，主臥那邊已經(jīng)熄了燈。

于是洛平開始種花。

侍衛(wèi)聽見細(xì)微的動靜，進(jìn)到院子里來看。只見丞相大人挽著袖口弓著身體忙活，每一步都很仔細(xì)，看起來有些辛苦，便問要不要幫忙。

洛平擺了擺手：“不用了，我自己來就好。落霜之前做完就行了，你們無需管我，保護(hù)陛下的安危最重要。”

清晨，周棠悠悠醒來，不禁有些懊惱。

昨夜他本想看著洛平的，可那安神香顯然是洛平給他安排好的，一覺睡到天亮，夜里的事他是一概沒看到。

襄妃也迷迷糊糊地起來，要伺候周棠穿衣，被讓開了：“不必了，朕自己來?！?/p>

迫不及待地穿戴好，周棠一把推開房門。

外面就是丞相府的庭院，他在看到眼前的一切時，瞬間愣住了。

昨天還是一片荒蕪的地上，現(xiàn)在滿滿的都是花。有的剛剛綻開，有的已經(jīng)盛放，花瓣上落著霜，在清晨的陽光里閃閃發(fā)亮。

襄妃很是驚訝，而周棠的神色很是復(fù)雜。

地上是數(shù)百只瓷碗，每一只碗里開著一朵蓮花。

只一夜，初冬的庭院里開滿了碗蓮。捧起一碗，甚至能聽見輕微的綻開聲。

襄妃不禁贊嘆：“他們都還是活的，好漂亮！”

洛平說：“這是臣月前派人從南萊帶回的碗蓮，南萊四季如春，妥善處理的話，一夜花開也不是難事。”【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