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長夜的眉頭微微蹙起。是誰在說話?這是他丟失的記憶?
祈禮在此刻結(jié)束,青長夜懷里的小人魚抓了抓他的衣襟,示意他跟上離去的教皇。他巧妙繞過了紅衣主教和修女,很湊巧的,教皇也是獨自一人前行。這個代表神明的男人走路不慌不忙,他本身就像一座莊嚴的教廷。陽光從拼花玻璃窗外涌入,室內(nèi)變得五顏六色,周圍只剩下了他們,小人魚主動從青長夜懷里跳下來。
【阿夜?!?/p>
蒼白細長的手指從中剖開人類的皮囊,教皇層疊的長袍淌過浮光掠影,他的肉身同衣袍一樣被潛藏其中的人魚逐一褪去,四目相對,塞壬的眸眼仿佛紅蓮。青長夜看見小人魚重新穿上了教皇的皮肉和衣飾,它用召喚來的水清理掉身上的血痕,青長夜蹲下來,同一頭白發(fā)的生靈對望。
“要我?guī)闳ビ兴牡胤絾???/p>
【不用?!咳勺プ×怂氖郑骸灸隳懿荒堋俏遥俊?/p>
“這和說好的不太一樣?!鼻嚅L夜笑著抬起它尖尖的下顎,塞壬也笑了起來:【只能作廢了,我沒有時間了?!?/p>
青長夜發(fā)動了異能,人魚身上的時間曾多得驚人,現(xiàn)在卻只余下僅僅四分鐘。他試著將自己的時間輸送給它,卻發(fā)現(xiàn)再怎么輸送,都只能維持在四分鐘,并且人魚能容納的時間還在不斷減少。
【沒用的,阿夜。我們都知道身體是容器,每個生物所能容納的時間不同,人魚離開伴侶后容納的時間就會一點一點減少,當(dāng)我離開人魚星系時,已經(jīng)只能容納一百年了?!咳蓳u頭,卻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蒼白雙頰泛起紅暈:【不過……想不到有一天你也會給我時間。我很開心?!?/p>
他才知道為什么那條金尾人魚說塞壬想要見他時聲音里帶著悲切、為什么小人魚們即使?fàn)奚惨獛麃硪娝?,因為塞壬就要死了。他頭一回聽說人魚離開伴侶便會死亡,青長夜柔聲道:“你當(dāng)初為什么不告訴我?”
【忘記了?!?/p>
對上青年不置可否的目光,塞壬沒有再續(xù)。它想的很簡單,反正那個時候的青長夜看起來哪兒都去不了,就算不告訴他也無所謂吧?就算不說……他也不會離開它身邊吧?而且這么孱弱無力的理由,它不想說。青長夜沒有再問,他知道面前的家伙在想什么,他們是一樣的,都不愿意把弱點暴露在對方眼下。就算塞壬說了,他也絕對不可能為它留下。
【我愛你。】
人魚身軀一點一點枯萎,它像是在剎那被抽干了身體所有的水分。據(jù)說海洋生物大多身體組成的百分之七十以上都是水。人魚離了水,當(dāng)然只能死亡。原本光滑的皮膚逐漸變得干涸,仿佛枯死的樹木,青長夜動了動唇,他想說你不愛我,你只是想占有我。你不是人啊,你怎么會知道人類的感情??墒强匆娙涩F(xiàn)在的樣子,他卻沒辦法將這樣殘忍的話說出口。似乎知道了他在想什么,塞壬用盡最后一點力氣夠到了自己的尾巴,原本蒼白與水紅交織的鱗片變成了燒焦似的黑色,只有最中間那一小塊紅鱗依然流光溢彩。他聽A說過人魚全身上下只有一塊鱗片連接著它們的命眼,這上面蘊含了人魚所有的異能和生命,一旦拔下這塊鱗片,人魚必死無疑。
【你身上有魔咒,它能驅(qū)散所有的負面作用,只要拿著它你就不會受魔咒影響。想要留住你的那些人都還被困在中庭,只要在太陽落下封城前離開梵蒂岡,你就自由了?!?/p>
【我喜歡你、我愛你,阿夜,雖然我騙過你,但就相信我一次吧?!?/p>
它拽下了自己最后一枚保有色彩的鱗片。明艷得就像火在灼燒。
【給你。】
在鱗片被拽下的剎那,塞壬殘余的肢體迅速枯死,人魚的肉身直接化為了一堆白骨,青長夜從白骨中拿下那枚水紅的鱗片,在鱗片離開枯骨之時、骨頭都立刻湮滅為粉灰。
[……他在社交網(wǎng)絡(luò)上的賬號就叫塞壬,只有一首歌,但是空降過Billboard單曲榜第二、紅綠熱度前十,電臺播放也創(chuàng)下了新紀錄,國內(nèi)還專門替他設(shè)立了針對這類沒有真實信息的歌手的獎項。據(jù)說是華國人,不過似乎是個混血兒。見到了就知道了。]
那人在車里扯出了一張報紙,上面用巨大的中文書寫著專題名。數(shù)據(jù)狂歡:社交網(wǎng)絡(luò)締造的流量神話。
驚爆!知情人稱塞壬的真實身份竟是高中學(xué)生!
真實照片泄出,顏值逆天堪比天王?!
這是什么?
青長夜的眼神變得恍惚,腦海里紛至遝來的畫面持續(xù)不絕。那些從未有過的記憶和真實的記憶交錯:賞金獵人們的星艦下住著美麗柔弱的海妖,他們卻對它的危險一無所知,他用虛情假意和偶爾的真心馴服了它,人魚傲慢的神情最終化為深深依戀,它脊背上凸出的脊椎像是白色的花,海水順著光滑細致的皮膚滾落。青長夜不止一次看過它在海里隨波逐流,塞壬真的非常喜歡海洋,臨死前卻賭上了一切同他見面。青長夜手里紅色的鱗片流光溢彩,仿佛人魚硬生生把心臟掏給了他。
[我沒想到這樣的人需要我要替他看病。]那個聲音對青長夜而言再熟悉不過,那是他自己:[他比世界上大多數(shù)人都要瀟灑。中二病么。]
[嗨,人家指名道姓要請你嘛,畢竟你我見過最帥的側(cè)寫員之一,雖然比起我差了一點。]那人似乎是他同事,說話聲中滿是自然的調(diào)侃:[對了,他邀請你去看電影,北美首映,似乎叫……時間規(guī)劃局?主演也是個大歌星。]
青長夜看見自己指著報紙上的顏值逆天:[他很好看嗎?]
[不知道?;蛟S很丑?]
[為什么他不再唱歌了?]
[有錢人家的少爺玩票吧。]同事聳了聳肩:[他那樣身份的人我也是第一次見,誰知道他們喜歡玩什么?]
青長夜邊跑邊按下通訊器:“娜塔莎在嗎?”
“嗨嗨小夜,你和男神的蜜月過得怎么樣?”
“來梵蒂岡城外,快一點,我甩開安雅了?!?/p>
“……什——好好好馬上馬上!你自己小心一點!”
他知道娜塔莎一定在梵蒂岡星的某個地方,這些日子A一直在密切觀察他的動靜,一旦有機會他們就會帶他走。青長夜加快了步伐,梵蒂岡城內(nèi)不允許駕駛飛行器,這個時間沒有車輛,他只能跑。那些奇奇怪怪的記憶一直在腦子里聚攏又消散,始終圍繞著塞壬這個代號。
“小夜!”
娜塔莎和他遙遙相望,高聳城門還沒有落下的意思,日光也依然盛大,青長夜松了口氣,他繼續(xù)跑,那扇門理他們越來越近,在青長夜娜塔莎都以為不會出意外時,城門卻突然以一種快到不可思議的速度降落下去。娜塔莎只來得及看見那雙烏木般的眼里閃過一絲意外。
“見鬼!小夜!”
她下意識拍打城門,合金鑄就的銅墻雕有復(fù)古的金合歡,堅不可摧的模樣似若上古神級將青長夜和她分隔開來。
“唔??!”
門里傳來青長夜的叫聲,那聲音戛然而止,就像被人往嘴里塞了東西,顧不得引發(fā)騷動,娜塔莎近乎瘋狂地拍打城門,那邊卻再也沒有了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