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懷念有人能隨叫隨到的日子,賀承心中煩悶,穿了外套出門。
選了家清凈的飯店填飽肚子,飯吃到一半白錦明來電話。談的都是工作上的事,這兩天不知怎么,白錦明忽然不再試圖從他這里打聽許然的消息了。
反倒是沒被詢問的賀承不太適應(yīng),他皺著眉想了半天,開口,“你是不是……”
“怎么了?”十分正常的語氣。
“……沒事。掛了?!?/p>
——你是不是和許然私下還有聯(lián)系?
怎么可能問得出口!
越是提醒自己不要在意,就越是想要得到答案。想要問詢的沖動鼓脹在胸口,讓他連桌上那些精致的餐點都吃不下去。
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從未有過的焦躁感,甚至比當(dāng)年喬安離開時更甚。那時是撕心裂肺的悲傷,現(xiàn)在雖然表面上風(fēng)平浪靜,但賀承能感覺到,有什么東西在悄然變化著。
他很不喜歡這種變化。但問題是,該怎么不再為了一個已經(jīng)離開的人感到焦躁?
風(fēng)調(diào)雨順這么多年,賀承第一次為一個問題想不出答案。
“媽,您就別折騰了?!?/p>
許然哭笑不得地看著母親從后備箱里拎出一個泡沫箱,想阻止卻被一個眼神瞪了回去。
許母將泡沫箱交給火車站的工作人員讓他們提前送上車,回頭皺眉看著自家拄拐的兒子。
“給你拿東西,怎么叫折騰?”
年過半百的許母溫柔賢惠,唯有在許然面前會擺出強勢的架子。許然知道她嘴硬心軟,笑著拉過她的手,“我的錯,您別生氣?!?/p>
家中父母被忽然出現(xiàn)在家門口的他嚇了一跳,但也沒多問什么。這幾天只當(dāng)是兒子放了個年假回來,工作上的事一概沒有提。
許母是會計,許父是大學(xué)老師,老倆口這輩子沒對許然提什么要求,臨到現(xiàn)在,許然都不知道他們究竟是怎么看待自己的。
只是離開的前一晚,許父問他,“你現(xiàn)在過得還好嗎?”
許然愣了愣,腦海中閃過許多畫面,最終臉上定格住一個微笑,點頭道, “還好?!?/p>
許父深深看了他一眼,道,“那就行,別苦了自己?!?/p>
別苦了自己。這五個字差一點翻起許然心中最沉痛的酸楚。
他想跟父母說說自己的現(xiàn)狀,說說暗潮洶涌的舊單位,說說南方高照的艷陽,說說那個花光了他所有積蓄的破房子。還有他的腿,和賀承。
到最后,他還是什么都沒有說出口。
面對父母,他和賀承都將彼此藏了十年,至少賀家知道賀承的性向,而他卻是從來都沒有出柜的。他不知道自己這輩子還能不能開始一段新的感情,或許,他根本不需要坦白,時間會沖淡一切,直到所有人都選擇不去追究一個既定的答案。
只是看著父母日漸蒼老的面龐,很多話堵在胸口,逐漸變成一種無法宣之于口的悲涼。
這輩子不能生兒育女,不孝子快三十歲了,終究是將自己的人生過得一塌糊涂。
許父要上班,許母請了假來送兒子上火車。在進站口許然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這個曾經(jīng)為他遮風(fēng)擋雨的女人,到底是變成了必須彎下腰來才能擁抱住的老人。
許母被他抱得一愣,拍拍他的腦袋,輕聲說,“好了好了,下次十一再回來。媽給你準(zhǔn)備好吃的?!?/p>
許然在她背后用力抹了把淚,擡起頭來笑道,“那您可得備好了,等我回來?!?/p>
“你看你,家里還能少你一口吃的不成?”
等許然進了站,她還是一步三回頭,忽然又把人招呼了回來。
“……你要是在外面待的不如意,要不,回家來?”
許母說得小心翼翼,隔著護欄不確定地望著自己的兒子。
許然頓了頓,道,“再過一年吧?!?/p>
一年,這是他給自己定下的期限。不管怎樣,接下來的一年要活出個人樣來。
不再為了別人而受委屈,不再窩囊地拼命躲藏,不再瘋了似的在別人那里尋找自己的庇護港。
學(xué)會孤獨,也學(xué)會忘記。
望著母親離開的背影,許然架起雙拐,走向候車大廳。
他多想跟母親說一句,您的兒子受了傷,差一點就回不來了??稍挼阶爝厖s變成了,“我很好?!?/p>
就像過去十年,每一個寒冷無助的夜里咬著牙對賀承說的那句,“我很好?!?/p>
謊話說多了連自己都會信,現(xiàn)在許然是真的覺得自己會變得很好。
至于那些還殘留在身體里隱隱作痛的念想,就待他準(zhǔn)備好以后,燃起一團火,盡數(shù)燒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