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將手續(xù)放進抽屜里,把所有書架歸置整齊,對每一個進店的孩子微笑,神色如常。
快放假了,孩子們的上學時間沒那么早,八點前零散有幾個學生進來買本子。許然留意了一下他們的表情,都不像是知道什么的樣子,事態(tài)好像沒有想像中那么嚴重。
可能是學校害怕學生好奇,所以沒有大肆宣揚,這對許然來說倒是件好事。
面館大叔路過書吧,驚訝地往里看,許然對他笑笑,示意自己沒事。
周一平安無事,到了周二,教導主任不出意外地又出現(xiàn)在店里。
許然將裝著租房合同的抽屜鎖好,和氣地問,“您還有什么事嗎?”
“我想您應該知道我想來說什么。”
許然點點頭,關(guān)了店,示意他坐。
他將茶水推給主任,淡淡道,“你們可以說我生意做得不好,但如果是因為性向而阻止我工作,恕我難以接受?!?/p>
教導主任臉色變了變,“那個人不是說你不是?”
“如果你真的相信我不是的話,就不會再來找我?!痹S然盯著他的臉,“這一點,你我都心知肚明。”
主任沉默。
許然輕輕一笑,“有句話可能不中聽,但我還是想說。如果你們覺得我和賀承在這里開店會影響孩子們的話,那其他店的店長都喜歡異性,為什么他們不會對孩子們產(chǎn)生影響,還是說,學校里早戀的問題也要一并歸結(jié)于所有有家室的大人?”
“你這是強詞奪理?!敝魅伟櫭?,“特殊人群容易調(diào)動學生的好奇心,這對他們的成長不利。”
“如果我們的存在稱得上不利,那那些小偷小摸的人呢?真正做壞事的人呢?你們能保證將孩子們?nèi)υ谛@里,三年里一點也不接觸‘不正常’的東西嗎?”
許然喝了口茶,緩緩道,“又有誰能保證,每一個家庭都是幸福的,孩子們的成長一定是美滿的?該走的彎路終歸要走,我在這兒,不可能讓原本喜歡女孩的男孩看上同性,換一個異性戀的店主,也不可能讓喜歡同性的男孩喜歡女生。你們的擔心我理解,可這不是堂而皇之趕我離開的理由?!?/p>
他嘆了口氣,“如果實在不行,我可以走,但那是因為不想你們?yōu)殡y,絕非屈服于你們口中的‘正?!?。我是喜歡男人,這輩子,也只喜歡過那一個男人?!?/p>
他閉上眼睛,抹去心頭驟然浮現(xiàn)出的男人的背影。
直到最后,教導主任什么都沒說,喝完茶便離開了。
第二天的續(xù)租進行得很順利,再沒有人來打擾。
學生們放假前,主任又來了一次,不過只說了一句,“關(guān)于你的評價,校方會繼續(xù)觀察?!?/p>
好歹是熬過了這個夏天。
假期店里的生意不好,許然干脆重點賣冷飲和零食??Х葟d沒有搬走,就像賀承說的,他死賴著不走,一個學校能耐他如何。
反倒是佟芳芳在私下吐槽,說老板的性向被大學生們知道了,店里的生意反倒比平時好了一些。
夏季咖啡廳的營業(yè)額蒸蒸日上,許然的日子也過得很平靜,唯一的變化是,賀承真的如他所說,再也沒有出現(xiàn)在這條街上。
但他和許然還有聯(lián)系,每天晚上十一點準時發(fā)送黃豆表情,好像是按照列表順序來的,每天換一個,也沒帶著其他話,只是孤零零一個表情,突兀又好笑。
許然沒有回過他。只是有時候洗漱早了,總是習慣等收到今天的表情后才能入睡。
他做了一個夢。
夢里十八歲的賀承懷里摟著另一個男孩,不是喬安,親昵地在學校走廊里膩歪。四周幾個人不懷好意地起哄,白錦明帶頭,高聲喊,“親一個!親一個!”
男孩臉紅了起來,卻將身子湊得更近,賀承笑著低下頭,幾乎就要吻上那雙水潤柔軟的唇。
忽然,賀承擡眸,向斜前方的隔壁班看了一眼。
許然猛然驚醒。一抹臉,汗水與淚水不知何時交匯在一起,打濕了額角和枕巾。
伸手將放在床頭柜上的手機拿過來,點開,界面還停留在今天賀承發(fā)來的表情上。
今天輪到害羞的表情,一個小豬頭紅著臉,眼睛變成了兩個桃心,還不停地放大縮小。
笨蛋。
許然在心里默念,手指不知怎么就將這兩個字打在了回復框上。
猶豫了一下,他還是點了發(fā)送。
凌晨兩點,賀承早該睡了吧。
誰知道剛發(fā)過去幾秒,那邊立即有了回應:怎么還不睡?
許然用力揉著眼角,淚水和手機的光弄得他眼睛發(fā)癢。沒等到他回,賀承又問:是不是睡不著?
許然依舊沒回。
過了好一會兒,賀承發(fā)過來一大長串:睡不著的話,就數(shù)羊吧。一只羊,兩只羊,三只羊,四只羊……
從一到九十九,一條對話框放不下,他就分成好幾段,一點點發(fā)過來。
許然就看著消息一會兒蹦出來一條,滿屏的羊在跳躍,在深夜晃花了他的眼睛。
全部發(fā)完,賀承休息了一下,發(fā)道:睡吧,晚安。
許然翻了個身,將手機擱在枕頭上。
他漫無目的地滑動著界面,真將所有的羊數(shù)了一遍。數(shù)完,睡意也重新籠上心頭。
他點開對話框,輸入“晚安”,手指停在發(fā)送鍵上,一閉眼,也不知點沒點中就睡了過去。
城市的另一邊,坐在陽臺上的男人看著剛蹦出來的“晚安”兩字,嘴角勾起一個輕柔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