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尋川在天氣預(yù)報上隨便挑的這個地方叫云繾鎮(zhèn),說是隨便挑,其實也有一大半原因是被這個溫柔的名字吸引到了,到了之后發(fā)現(xiàn)確實如此。小鎮(zhèn)臨海,鎮(zhèn)上的居民大部分都是依靠打漁為生,風(fēng)景雖說比不上那些出了名的沿海旅游城市,這里恬靜舒適的自然環(huán)境卻是那些地方不能比的。
然而,千算萬算,依然沒算好這連天氣預(yù)報都捉摸不定的梅雨季節(jié)。
兩個人到云繾鎮(zhèn)的第二天,聞尋川就因為這里突降暴雨氣溫驟降發(fā)了一場高燒,兩個人說走就走的旅行計劃不得已停滯了下來,一連在這家勉強(qiáng)算得上民宿的臨時住處待了好幾天。
傍晚,賀臨舟撐著從房東那兒借來的折了一根龍骨的傘,冒著從八個面往傘下狂潑得雨埋頭快步朝鎮(zhèn)上唯一一個規(guī)??瓷先ド晕⒄?guī)一些的診所趕— —據(jù)說那個醫(yī)生是某名牌醫(yī)科大學(xué)畢業(yè)的高材生,至于為什么畢業(yè)了會來這么個小地方,跟他說的那人也答不上來。
門上的風(fēng)鈴隨著被他重重拉開門的動作帶起一陣清脆的聲響,風(fēng)鈴與雨聲的鳴奏這會兒卻不那么悅耳,賀臨舟還沒來得及把傘合上,就先一步掀開簾子邁進(jìn)來,朝屋里嚷道:“張醫(yī)生,張大哥?你在不在???”
“哎?!崩镂輵?yīng)聲走出來一個戴著眼鏡的年輕男人,看到他手上滴水的雨傘便皺起了眉頭,“我這剛拖得地,你……”
“你這水泥地拖不拖的有什么區(qū)別?!辟R臨舟一條胳膊不方便,只好用傘柄懟著肚子,這才抬手把傘合上靠墻放在門邊,一邊在門邊的地上跺了幾腳,試圖把鞋里進(jìn)的水踩出來,“你昨天給我拿得藥不管用?。吭趺闯粤藘商炝艘稽c也不見好?。俊?/p>
“水泥地怎么了,水泥地就低瓷磚一等啊?!睆埑疥柨粗_上沾滿了泥水的限量款A(yù)J,咋舌道,“你這鞋假的啊?”
賀臨舟正滿心焦急,沒注意他說什么,自顧自道:“他從早晨起來吃完飯還開始咳嗽上了,你完吃飯了沒???要不這會兒跟我回去看看?”
“行,你等我收拾一下東西。”張辰陽艷羨地看了一眼他腳上的鞋,轉(zhuǎn)身朝屋里喊了一聲,“大宇,我去出診了啊,你等會兒把碗洗了。”
“不是說今天你洗嗎?”里屋走出來一個皮膚黝黑的寸頭男人,靠著門抱臂看著張辰陽蹲在藥柜前整理藥箱,“溜哪兒去?”
張辰陽朝身后指了指,貧道:“昨天在我這兒拿了藥吃完沒好,人家屬今兒專門過來質(zhì)疑我的醫(yī)術(shù),我不得過去證明一下我自己?。俊?/p>
賀臨舟這會兒卻樂不出來,焦慮地拿著傘尖在地上一下下點著,催促道:“快點吧哥,再不去一會兒人就熟了?!?/p>
張辰陽起身把醫(yī)藥箱拿到桌上檢查了一下,笑道:“嘿,就差這么一會兒?。俊?/p>
“差,差死了?!辟R臨舟說,“我出門的時候都覺得他皮兒都紅了?!?/p>
“量體溫了嗎?”張辰陽合上醫(yī)藥箱,對里屋門邊靠著的男人說,“把車鑰匙給我。”
“量了,還沒來得及看?!辟R臨舟說,“反正肯定是燒得不輕,摸著都燙手了。”
男人猶豫了一下,下巴朝窗外指了指:“這天兒還開車?”
“沒看人都要燙熟了嗎?”張辰陽嘆了口氣,“放心吧,咱家車想出個事兒都難。”
賀臨舟跟著張辰陽穿過里屋來到院子里,張望了一下,除了院里停著的一輛帶雨棚的電動三輪再沒看到帶輪子的車,他有些不可思議地指著那輛電動三輪道:“車?”
“啊,咋啦?”張辰陽走過去,從車座里拿出一件大紅色的雨衣穿上,把雨衣帽子上的抽繩拉緊箍在下巴上,又從后面翻出一件皺巴巴的藍(lán)雨衣遞給他,“你也穿上吧,今天雨大,這破雨棚估計得四面漏?!?/p>
賀臨舟看著他被抽繩勒得變形的臉,沒接他手里的雨衣,一條胳膊抓著三輪的后杠動作稍顯狼狽地爬上三輪車:“沒事兒,比起剛才我來的時候那三百六十度全方位透心涼已經(jīng)好很多了?!?/p>
張辰陽沒再堅持,坐上車熟練的擰動鑰匙。
車身突然“騰”的一下動了起來,賀臨舟險些被這后座力給甩下車去,他連忙伸手抓緊破三輪上漆藍(lán)色的鐵護(hù)欄,扯著嗓子朝前面的張辰陽喊道:“慢點!你行不行?。俊?/p>
回答他的是車上進(jìn)了水的喇叭發(fā)出的刺耳又失真的安全提示音:“倒車請注意——倒車請注意——”
聞尋川醒來的時候房間里已經(jīng)不見了賀臨舟的身影,只有窗外仍在“嘩啦”作響的雨聲。房間里又悶又熱,出了汗的身體也黏得厲害,他掀開身上掖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棉被,從床上起身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腋下還夾著一支溫度計。
他把溫度計拿出來看了一下,39度2。
又燒起來了,怪不得剛剛從床上坐起來的時候覺得有點頭蒙。
老舊掉漆的紅木床頭柜上放著賀臨舟的手機(jī),手機(jī)下面壓著薄薄一張綠底兒的數(shù)學(xué)作業(yè)紙,看樣子像是從房東兒子的作業(yè)本上撕下來的。
他拿起那張紙,上面歪歪扭扭寫著一排字兒,一筆一劃的字跡倒不算潦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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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起碼辨認(rèn)起來不算難:
我去找醫(yī)生,你要是睡醒了就再睡一會兒。
等我回來,愛你。(一般留字條好像都會加這么一句,別問,問就是儀式感。)
聞尋川看著后面小括號里的字忍不住笑了起來,他拿著那張小學(xué)生字體的字條看了一會兒,拿起旁邊沒蓋筆帽的黑色水筆在下面補(bǔ)了幾個字。
他披了件單薄的開衫起身下床,走過去拉開窗戶,讓悶熱的房間通了通風(fēng),潮濕的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海鹽氣息,不遠(yuǎn)處湛藍(lán)色的大海被籠罩進(jìn)薄紗一樣的雨霧里,海水微微漲了潮,今早吃飯的時候聽房東大姐說下完了雨,漲完了潮,不用下海就能“出貨”。
他染緋的眼尾勾著濃濃的倦意,神態(tài)懨懨地靠在窗臺邊點了一支煙。煙吸到肺里的時候又牽起喉嚨一陣難耐的癢澀,他指間夾著煙,再次劇烈地咳嗽起來,震動的胸腔像是裝載著一臺破舊的風(fēng)箱,“呼哧呼哧”得他有點胸悶。
他的余光瞥見不遠(yuǎn)處駛過來一輛三輪,透過三輪后面透明的雨棚能看到下面蓋著一把七彩色的傘,斷了一截的龍骨撐不起圓傘,看上去好似一只被人啃了一口的蘑菇。
三輪車又靠近了些,當(dāng)他看清了那只缺了一口的小蘑菇下面蜷縮的身影時不禁有些想笑,賀臨舟正用脖子夾著作用聊勝于無的破雨傘,而唯一一只完好能用的手用來死死抓住三輪車的橫杠,看上去狼狽得很。
聞尋川勾了勾唇角,卻沒笑出來,只覺自己心口的位置忽然軟下一塊來。他沉默著把手中的煙掐滅,抬手合上窗子躺回了床上。
兩人暫住得地方是房東家的自建房二樓,有些年頭的木質(zhì)樓梯踩上去會發(fā)出“咯吱咯吱”的響聲,那聲音從遠(yuǎn)到近,快到門口時,卻突然放輕了下來。
門外的人輕輕推開門,走過來摸了摸他的額頭,壓低了聲音對隨行的人說:“還是很燙。”
“先量一下|體溫吧?!币粋€人道。
聞尋川睜開眼睛,被滾燙的體溫?zé)频寐曇粲行┥硢。骸傲窟^了,39度2。”